罗马的隆冬来得猝不及防,鹅毛大雪连下三日,将梵蒂冈城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。
西斯廷教堂的穹顶积了厚厚的雪,圣彼得广场上的石柱挂满冰棱,寒风穿过空旷的广场,发出呜咽般的嘶吼,像是无数亡魂在哀嚎。
乌尔班六世坐在冰冷的橡木椅上,指尖攥着一封被雪水浸透的信。
信纸边缘已经发皱,朱文正那遒劲的汉字透过模糊的墨迹刺进眼中:“三日内不开城臣服,梵蒂冈将永无鸡鸣。”
帐外传来枢机主教们压抑的啜泣声,蓄水池昨夜彻底见底,粮仓里最后一点麦饼也已分食殆尽,连祭坛上供品的烛台都被饥饿的修士们刮去了表层的蜡。
“圣父,城外传来消息,大明军队在台伯河冰面筑起了营寨,连飞鸟都无法出城。”
贝尔纳多枢机主教的声音带着冻僵的颤抖,他的教袍下摆沾满污泥与雪水,“朱文正派使者说,只要您亲赴他的大营‘忏悔前非’,便可保全教廷上下性命。”
“忏悔?”乌尔班六世猛地拍案,银质十字架从颈间滑落,在地面上撞出清脆的响声,“我们何曾有过罪孽?是他朱文正背信弃义,是他蚕食天主的土地!”
可话未说完,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,喉头涌上的腥甜让他捂住了嘴——那是连日缺水缺粮咳出的血沫。
窗外传来孩童的啼哭,那是教廷收留的孤儿,此刻正因为饥饿与寒冷哭闹不止。乌尔班六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,眼前突然浮现出三百多年前的卡诺莎城堡。
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赤足站在风雪中,三天三夜等待教皇格里高利七世的赦免。
那时的教皇何等威严,皇帝何等卑微。可如今,角色竟颠倒得如此彻底。
“备车。”乌尔班六世缓缓起身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“我去见他。”
贝尔纳多惊呼:“圣父不可!朱文正明摆着要羞辱您!他要让整个欧罗巴看到教廷向异教徒屈膝!”
“难道要让所有人都渴死在这座孤城里吗?”乌尔班六世扯下颈间的十字架,塞进贝尔纳多手中,“取忏悔衣来。”
一刻钟后,乌尔班六世走出梵蒂冈城门。他褪去了象征教皇权威的三重冕与绯红色披肩,只穿着一件粗麻布的忏悔衣,赤着双脚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。
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瞬间融化成水珠,顺着皱纹流淌,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。
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赤足的枢机主教,捧着象征教廷权柄的银质权杖,那权杖上的宝石在雪光中黯淡无光。
通往大明大营的路不过三里,却像是穿越炼狱的长途。
尖锐的冰碴划破脚底,鲜血渗出来,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印记,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。
寒风像刀子般割过脸颊,裸露的脚踝冻得失去知觉,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。
沿途的大明士兵列着整齐的队列,他们穿着厚实的棉甲,手中长矛上的红缨在风雪中飘动,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位曾经至高无上的教皇在雪地里挣扎。
“看啊,那就是罗马的教皇!”有士兵低声嗤笑,“听说还说要让天主惩罚我们,今天却像条狗一样来乞命!”
污言秽语顺着风飘进乌尔班六世的翻译耳中,他却不敢向教皇翻译一个字。
路过圣天使城堡时,乌尔班六世抬头望向那座曾经囚禁过无数异端的建筑,如今却成了映照自己屈辱的镜子。
抵达大明大营时,乌尔班六世的双脚已经冻得青紫,忏悔衣冻成了硬壳,贴在身上像一层冰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