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左屁股上……靠近腰眼那儿,有个疤。月牙形的……是去年冬天,为了救一个被‘长毛’他们堵在巷子里的女学生……你替她挡了一枪……用的是自制的土铳,铁砂打的……那女学生,就是苏清。”
林枭的身体猛地一颤!
如同被一道无形的、万伏高压的闪电狠狠劈中!
他插在裤兜里的手瞬间握紧成拳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吧”声。那张原本布满戾气和冰冷审视的脸,在昏黄的灯光下,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。他猛地瞪大眼睛,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,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、稚嫩却写满沧桑的小脸。
左臀的疤!月牙形!土铳!铁砂!苏清!……
每一个细节,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精准无比地烫在他最隐秘、最不容触碰的记忆上!那是他深埋心底、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秘密!是独属于他和那个在飘雪冬夜、惊慌失措得像只小鹿般的女孩苏清之间的秘密!连当时开枪的“长毛”都不知道他究竟为了谁挡的那一下!
这个小女孩……她怎么可能知道?!除非……除非她说的……是真的?!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,从林枭的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。荒谬绝伦的重生之说,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,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。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就在这死寂的、如同暴风雨前宁静的瞬间,林晚清晰地看到了林枭眼中那剧烈翻涌的惊涛骇浪——惊疑、震撼、恐惧……以及一丝动摇的裂痕。她知道,火候到了!
她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只同样冻得通红、沾满污泥的小手,颤抖着,却异常坚定地探进自己那件湿透了的、破旧格子衬衫的口袋深处。里面,是她从重生醒来那一刻就紧紧攥着的、唯一的、也是最重要的“信物”——一个冰冷的、沉甸甸的金属物件。
当林晚的小手从湿漉漉的口袋里掏出来时,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过去。
那是一个……锁?
一个造型极其古怪、从未见过的金属锁。大约有成人拳头大小,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淡、冰冷、毫无光泽的灰黑色,像是某种劣质的铸铁。锁身并非方方正正,而是由九根粗细不一的金属环以一种极其复杂、令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嵌套、交错、盘绕而成。环环相扣,层层叠叠,彼此勾连又互相制约,构成一个繁复精密、宛如迷宫般的立体结构。锁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凹陷的孔洞,似乎是锁眼所在,但被那些扭曲缠绕的金属环遮挡得严严实实,根本无从下手。
这玩意儿不像锁,倒更像一件奇特的、带着某种冰冷机械美感的金属雕塑。上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,只有金属本身粗粝的质感和雨水滑落后留下的湿痕。
台球厅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。
“这啥玩意儿?破烂铁疙瘩?”
“小丫头片子,掏个铁疙瘩出来吓唬谁呢?枭哥能被你这玩意儿唬住?”
“怕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废铁吧?哈哈哈!”
林枭的目光也死死地钉在那个奇特的金属锁上。他脸上的震惊尚未完全褪去,此刻又添了一层浓重的困惑和审视。这锁……他从未见过。但这复杂的结构……似乎隐隐透着一股冰冷的、属于数字和逻辑的秩序感?和他此刻混乱惊涛的内心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。
林晚无视了所有的嘲笑和质疑。她双手捧着那个冰冷的、沉甸甸的九连环铁锁,高高地举到林枭眼前,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雨水顺着她枯黄的头发滑落,滴在冰冷的锁身上,发出细微的“嗒嗒”声。
“林枭!”她的声音再次拔高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,穿透了台球厅的喧嚣,“看清楚!这锁叫‘九曲玲珑锁’!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设计出来!它的解法,需要用到斐波那契数列的变形和一种特殊的拓扑映射!它根本就不是用来锁东西的!它是那个人……是苏清!是她十六岁时,为了解开一道无聊的数学猜想,随手设计出来的第一个模型!是你……是你以后会把它当成宝贝,偷偷藏在书房最隐秘的夹层里!是你每次心烦意乱、手上沾了太多洗不干净的血时,就会拿出来,一遍遍拆解、组合,直到手指磨破也解不开的……唯一能让你静下心来的东西!”
“九曲玲珑锁”!
“斐波那契数列”!
“拓扑映射”!
“苏清”!
一个个陌生的、带着强烈书卷气的词汇,如同密集的冰雹,狠狠砸在林枭的耳膜上,砸得他头晕目眩!尤其是最后那句——“是你以后会把它当成宝贝,偷偷藏在书房最隐秘的夹层里”……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钢针,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!
他未来会有的书房?隐秘的夹层?心烦意乱?洗不干净的血?……
林枭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。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被小女孩高高举起的、冰冷复杂的铁疙瘩。那粗粝的金属结构,那环环相扣、冰冷无情的嵌套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,混杂着更深的、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慌,如同冰冷的藤蔓,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,并且越收越紧!
就在林枭的理智在“荒谬”与“真实”的惊涛骇浪中剧烈摇摆,视线死死锁住那冰冷怪异的九连环铁锁时——
“咔嚓!”
一声清脆、短促,却带着令人心悸力道的碎裂声,猛地在他自己手边响起!
林枭下意识地低头。
他刚才撑在绿色台球桌布上的那只手,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暴起,青筋毕露。而在他紧握的掌心之下,一颗坚硬的、原本静静躺在桌沿边的红球,竟被他无意识中爆发出的恐怖握力,生生捏碎成了几瓣不规则的碎片!
鲜红的赛璐珞碎片刺眼地嵌在他粗糙的掌心纹路里,边缘锋利。几缕极淡的血丝,正从被碎片割破的皮肤细微伤口中,缓缓地、蜿蜒地渗出,在昏黄的灯光下,红得刺目。
台球厅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哄笑和议论声,如同被利刃瞬间斩断。
死寂。
这一次的死寂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,都要粘稠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、混合着血腥气的寒意。所有的目光,都从林晚和她手中那个古怪的铁锁上,惊恐地转向了林枭那只捏碎了台球、正在滴血的手。
混混们脸上的戏谑、嘲讽、看热闹的表情彻底凝固了,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难以置信。捏碎一颗实心台球?那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?而此刻的枭哥……他的脸……
林枭缓缓地、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上,所有的戾气、冰冷、不耐烦……都消失了。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、深不见底的幽沉。他的眼神,像是两口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光线的古井,深得可怕,里面翻涌着无法解读的、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。他死死地盯着林晚,又像是透过她,看到了某个无法触及的、令人恐惧的未来。
掌心的刺痛清晰地传来,混杂着台球碎片的冰凉和血液的微温。这真实的痛感,与小女孩口中那匪夷所思的预言、眼前这个诡异冰冷的铁锁……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张巨大而沉重的网,将他牢牢罩住,几乎喘不过气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窗外越来越急骤的雨声,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和窗户,如同密集的鼓点,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。
林晚举着铁锁的手臂早已酸痛得麻木,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但她依旧倔强地维持着那个姿势,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迎视着林枭深渊般的目光。她知道,父亲的世界观正在被颠覆,信任的天平在剧烈的震颤中,那根指针,正艰难地、缓慢地……向她倾斜。
林枭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仿佛咽下了一块带血的冰。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着台球碎片和血迹的手,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。
他的目标,不是林晚,而是她手中那个冰冷的、代表着未来和谜题的九曲玲珑锁。
粗粝的、带着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的指尖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迟疑和某种近乎虔诚的郑重,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、粗粝的铁环。
就在那指尖即将完全握住锁身的瞬间——
“砰!!!”
台球厅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,被人从外面用更大的力道,带着一股子狂暴的戾气,狠狠一脚彻底踹飞了出去!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重重砸在旁边的墙壁上,碎木屑四溅!
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,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灌入,瞬间冲散了屋内浑浊的空气,吹得灯光疯狂摇曳,在墙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、如同鬼魅般的巨大阴影。
一个如同破锣般嘶哑、充满了暴怒和怨毒的声音,像淬了毒的刀子,狠狠扎了进来,瞬间撕裂了台球厅内死寂的空气:
“林枭!你个小瘪三!活腻歪了是吧?!敢动老子‘长毛’的人?!滚出来受死——!”
门口的光影被一个庞大的身影堵住。
来人身材异常魁梧,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。剃着一个锃亮的光头,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。一道如同蜈蚣般扭曲狰狞的暗红色刀疤,从他的左额角一直斜劈到右下巴,贯穿了整张横肉堆积的脸,让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地狱恶鬼般的狰狞。他穿着一件紧绷的黑色弹力背心,粗壮得如同树干的手臂裸露在外,上面同样布满青黑色的刺青。此刻,他正用那双铜铃般、布满血丝的眼睛,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,死死地锁定了台球桌旁、刚刚触碰到铁锁的林枭。
长毛!
这个时间点,本该在另一条街收“保护费”的长毛!他提前来了!而且带着毫不掩饰的、赤裸裸的杀意!
随着长毛这炸雷般的咆哮,他身后狭窄的巷子里,如同鬼影般无声无息地涌现出七八条精悍的身影。个个眼神凶狠,手里都拎着家伙——明晃晃的西瓜刀、沉重的镀锌水管、甚至还有两把闪着寒光的土制霰弹枪!他们沉默地站在长毛身后,堵死了唯一的出口,如同一群即将扑食的鬣狗,冰冷的杀意混合着雨水的腥气,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林枭身后那群刚才还在震惊中的混混们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全白了。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们。有人下意识地后退,撞翻了身后的椅子,发出刺耳的噪音;有人手忙脚乱地去摸藏在后腰的短刀或钢管,但动作明显带着颤抖;更多的人则是僵在原地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——长毛亲自带着精锐手下杀上门了!还带了枪!这根本不是打架,这是要命的火并!
台球厅内,气氛瞬间降至冰点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冰冷的窒息感。长毛一伙人带来的杀意,如同实质的寒冰,冻结了所有声音,只剩下外面暴雨疯狂抽打铁皮屋顶的噪音,单调而惊心。
林枭那只即将握住铁锁的手,猛地顿在了半空!
他脸上的空白和幽沉瞬间被一种更凌厉、更凶悍的戾气取代!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、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本能!他猛地转头,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淬了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向门口那堵着门的光头巨汉——长毛!
“长毛……”林枭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棱相撞,“老子没去找你晦气,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找死?!”
他的身体微微弓起,肌肉瞬间绷紧,像一张拉满的硬弓,蓄满了爆炸性的力量。那只沾着台球碎片和血迹的手,缓缓地、极其自然地垂落下来,悄无声息地滑向腰间。那里,别着一把用厚布缠绕着、只露出乌沉木质握柄的砍刀。刀柄上暗红的血沁早已浸入木纹深处,在昏暗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。
杀气!
如同实质的、冰冷刺骨的杀气,以林枭为中心轰然爆发!瞬间冲散了刚才因重生预言带来的诡异氛围,将整个空间拉回了最原始、最血腥的丛林法则!他身后的混混们,在这股强烈杀气的刺激下,仿佛找到了主心骨,虽然依旧恐惧,但眼神里的绝望被一种豁出去的凶狠取代,纷纷握紧了手中的简陋武器,发出压抑的、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喘息。
林晚的心脏骤然沉了下去!
长毛!这个在未来,间接导致母亲苏清被“毒蝎帮”掳走、最终惨遭分尸的元凶之一!他此刻的提前出现,带着远超预估的武力,像一只巨大的、充满恶意的黑手,粗暴地打断了她最关键的一步!
她看到林枭眼中那熟悉的、属于未来“枭爷”的冷酷和决绝正在疯狂燃烧,那是对“命运”本能的、最直接的对抗方式——以血还血!父亲骨子里那股属于黑暗世界的狠戾,在死亡的威胁下,正被彻底点燃!
不行!绝不能让历史在这里重演!绝不能让父亲再次踏上那条以暴制暴、最终通向毁灭的不归路!
林晚猛地将手中冰冷的九曲玲珑锁紧紧抱在胸前,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和武器。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像一颗炮弹般,不顾一切地撞开挡在身前两个被吓傻的混混,踉跄着冲到林枭和长毛之间那片充满杀机的真空地带!
“爹!别动手!”她嘶声尖叫,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尖锐得变了调,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,“他是冲我来的!我知道他要什么!我知道他背后是谁!‘毒蝎帮’!是‘毒蝎帮’在挑事!他们在试探你!他们想趁你立足未稳……”
“毒蝎帮”三个字,如同三颗投入滚油的水滴!
长毛那布满横肉和刀疤的脸上,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瞬,铜铃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隐秘的错愕和难以置信!他身后的手下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骚动。
而林枭,他眼中的戾气骤然一顿,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,掀起滔天巨浪!他猛地低头,看向那个挡在自己身前、瘦小得一阵风就能吹倒、却倔强地张开双臂试图保护他的小女孩。
她怎么会知道“毒蝎帮”?!这个盘踞在城南、行事诡秘阴毒、连他目前都只是隐约察觉其存在、尚未真正接触的庞然大物?!
林晚的话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,瞬间引爆了长毛被戳破隐秘的狂怒!
“放你娘的屁!哪来的小野种!找死——!!”长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,脸上的刀疤因暴怒而扭曲蠕动,显得更加可怖。他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,如同失控的攻城锤,一步踏前,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,毫不留情地朝着挡在路中央的林晚狠狠扇去!那力道,足以将一棵小树拦腰拍断!
“晚晚!!”一声惊怒交加、带着连林枭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般恐惧的暴喝,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炸开!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某种深埋的情感,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头一颤!
林枭的身体比思维更快!在看到长毛巨掌挥向林晚的瞬间,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!什么试探!什么毒蝎帮!什么未来预言!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!只剩下一个最原始、最狂暴的念头——绝不能让那只手碰到她!
“操你祖宗!”林枭双目赤红,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狂狮!他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闪电般抽出,带出一道乌沉沉的寒光!正是那把布条缠绕的砍刀!刀身在昏暗灯光下划出一道死亡弧线,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,精准无比地、用尽全力地朝着长毛那条挥向林晚的粗壮手臂狠狠劈去!
刀锋破空,发出凄厉的尖啸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