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朓在中书省校勘《四部要略》,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的《职官图》上,恍若囚笼。忽闻景阳钟急响,他看见王晏的马车碾过宫门前的青铜龟趺,车辙在月光下划出裂痕。手中的狼毫断成两截,墨点溅在“侍中”二字上,宛如血渍。
五更天,新皇萧鸾的车驾入宣阳门。
谢朓站在百官队列中,望着御辇上素衣白冠的新帝,想起王俭曾说“齐高帝以布衣取天下,终究要还于士族”。萧鸾掀起车帘的刹那,两人目光相撞——那眼神里的冷冽,比当年萧道成代宋时更甚。他忽然明白,所谓“高帝之子”的禅让戏码,不过是士族与皇权重新丈量权力的秤杆。
乌衣巷的谢氏家庙,长明灯在晨雾中摇曳。
谢朓将《齐明帝即位大赦诏》供在祖先牌位前,墨迹未干的“与天下更始”四字刺得眼睛生疼。叔父谢瀹指着他腰间的金印:“元长可知,王晏昨夜为何独独召你过府?”案头的《世说新语》翻开在“汰侈”篇,石崇与王恺斗富的典故旁,有他前日批注的“古今权变,不离财货”。
暮春的雨来得猝然,谢朓站在朱雀桥上,看王晏的马车从对面驶来。车帘掀开,露出半张带笑的脸,腰间新赐的貂蝉冠在雨中泛着冷光。两人错身时,谢朓听见对方轻语:“明日朝堂,当议‘定策之功’。”河风卷起他的广袖,露出腕上的“谢氏家戒”银镯,刻着“慎言语,节饮食,戒之哉,宜有常”。
雨丝渐密,秦淮河上的画舫泊了岸,艄公唱起《子夜四时歌》。谢朓摸出袖中的青萍剑,这柄曾属谢玄的利器在鞘中轻鸣,恍若淝水之战的鼓角。他望着远处的台城,新皇的龙旗已在城楼升起,而他的麈尾与剑,终将在这士族与皇权的博弈中,做出属于陈郡谢氏的抉择——不是成为棋盘上的棋子,便是执起那隐在幕后的秤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