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雨垂落,烬海浮尸。
郑玄悬立虚空,右臂上缠绕的金蛟鳞甲冰凉,心口那枚“玄天剑印”却灼烫如烙铁。
洞玄鉴的青光已然消散,青冥道人与那柄青铜巨剑的虚影也归于虚无,仿佛从未降临。
唯有下方战场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,混杂着海水的咸腥,被呜咽的风卷上来,沉甸甸地压入肺腑。
他目光空洞地掠过战场。
千丈雷蛟庞大的残躯正在加速崩解,紫黑色的血肉如融化的蜡油般剥落,露出森白的巨大骨骼,又被残余的雷火舔舐成焦炭。
三条元婴雷蛟在太清观锁魂阵、流雨湖翡翠网与青山残存剑阵的绞杀下,发出垂死的哀嚎,每一次挣扎都带起血雨腥风。
散修们如同潮水退去后的沙蟹,在尸骸与断刃间麻木地翻找、劫掠,间或爆发出争夺的嘶吼与短促的惨叫。
这一切,都隔着一层冰冷的琉璃。
他的视线最终凝固在下方那片被染成暗红的玄武岩滩涂上。
舅舅谭同壁静静地躺在那里。那具曾在地火炉前挥汗如雨、在千机阁中为他遮风挡雨的躯体,如今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陪伴他半生、如同身体一部分的金属义肢,连同那“百炼灵体”的本源晶核,已在金红的光屑中彻底湮灭,只留下右肩处一个狰狞空洞的断口。
独臂无力地摊开在冰冷的岩石上,指节扭曲僵硬,还维持着最后推送那晶核的决绝姿态。
脸上没有痛苦,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,仿佛只是耗尽了力气,沉沉地睡去。
郑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、被硬生生扼断的呜咽,如同幼兽濒死的哀鸣。
他身体晃了晃,缠绕右臂的金蛟不安地扭动,发出低沉的嘶嘶声。
心口的剑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,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意志混杂着冰冷的传承信息,如同决堤的洪流,狠狠冲撞着他的识海!
万载玄天,剑道总纲!无数晦涩古老的符文、剑诀、阵图、炼器法门,还有无数破碎的、属于遥远时代的战斗画面、宗门兴衰、乃至一声声跨越时空的悲叹与怒吼,疯狂地涌入!
与之相伴的,是一个沉重到无法呼吸的使命烙印——“承玄天道统,镇万界妖邪”!
“呃啊——!”
郑玄猛地抱住头颅,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。
那声音不似人声,带着蛟龙的戾气与剑锋的尖啸。
他体内的剑蛟灵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,骤然狂暴!不受控制的锐金之气破体而出,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剑芒,在他周身三丈内疯狂切割!空气被撕裂,发出刺耳的尖啸!
“郑师弟!” 王斩疾的惊呼声带着惊惶与痛楚。
他自身也伤得不轻,湛蓝的衣袍被鲜血浸透了大半,强行催动“逆鳞击”几乎抽干了他的水元根基。
此刻他挣扎着想要靠近,却被那狂暴的金色剑域逼得连连后退。
清微子掌门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郑玄身侧。
这位断指重生的金丹大修,此刻面色比纸还白,玉质的小指上裂纹密布,显然方才与元婴雷蛟的硬撼也到了极限。
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惜,毫不犹豫地并指如剑,指尖凝聚起一点凝练到极致的青芒,带着青山法门特有的沉浑道韵,快如闪电般点向郑玄心口的玄天剑印!
“定!”
青芒触及剑印的刹那,如同冷水泼入沸油。那狂暴外溢的剑域猛地一滞!
清微子闷哼一声,嘴角溢出一缕鲜血,指尖青芒疯狂闪烁,死死压住那躁动的印记。
他口中急速诵念着清心凝神的法诀,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,试图安抚郑玄识海中狂暴的传承风暴。
“守住心神!灵脉为根,传承为引,莫要被万载洪流冲垮了本我!” 清微子的声音如同洪钟,在郑玄混乱的识海中炸响。
郑玄双目赤红,眼瞳深处金芒与血丝交织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。
识海里,万载玄天的磅礴与舅舅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疯狂撕扯。
那冰冷的传承意志如同沉重的枷锁,要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,而心口残留的、属于舅舅金红晶核的最后一丝温暖,如同风中残烛,微弱却死死拽住他摇摇欲坠的意识。
“啊——!舅舅…玄天…不!” 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,右臂上的金蛟感应到主人的痛苦与混乱,也昂首发出焦躁的咆哮,金色的鳞片片片倒竖,释放出更凌厉的剑气!
“斩疾!助我!” 清微子额头青筋暴起,显然压制得极为吃力。
王斩疾强提一口气,不顾自身伤势,双手急速掐诀。
残余的水元之力艰难汇聚,化作一条仅有三尺长的、近乎透明的水龙。
水龙不再凌厉,反而带着一种温润包容的气息,轻柔地缠绕向郑玄狂暴的右臂。
这是《逍遥游龙诀》中极难修成的“润物篇”,以自身水元本源滋养安抚,代价极大。
“郑师弟,醒醒!谭师叔…他舍命护你,不是让你在此沉沦!” 王斩疾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哭腔,水龙之力温柔却坚定地渗入那狂暴的金蛟剑气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