墙角,一个巨大的、前所未见的沙漏静静矗立。它的框架是某种哑光的、非金非石的暗沉材质,流淌着不祥的光泽。上方的玻璃球体中,并非寻常的细沙,而是闪烁着诡异银芒的流质,仿佛液态的月光。然而此刻,这些“沙粒”正违反常理地,极其缓慢地、一星一点地……从下方球体向上方回流。每一次细微的倒流,都伴随着沙漏框架上刻满的、密密麻麻的古代魔文骤然亮起又熄灭,像无数只监视的眼睛在黑暗中眨动。
“看,”汤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,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,“时间在这里,并不急于向前。它更乐意……徘徊。”他抬起手,动作优雅得像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,指尖在空中划出复杂而流畅的轨迹。
哈利的心脏骤然被攥紧——那是他教的!一个用于稳定时间魔法物品、防止其能量逸散的防护性符咒!每一个转折,每一个收势,都精准得毫厘不差!
随着汤姆指尖最后一道微光落下,沙漏周围的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了一下。哈利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、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,空气变得粘稠,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。那无形的囚笼瞬间收紧了!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“你教会我如何驯养猎物,”汤姆的声音紧贴着哈利的耳廓响起,温热的气息拂过,却只让哈利感到刺骨的冰冷。他俯下身,冰凉的、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,带着一种亵渎神明的温柔,印上了哈利干裂的、唇角还残留着血痂的嘴唇。
那不是一个吻,更像是一个烙印。
“现在轮到我把你的灵魂……”他的声音低哑下去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绝对的掌控,“钉在永劫的沙漏里——”
哈利猛地挣扎起来,锁链哗啦作响,撞击着石壁。但汤姆的手如铁钳般固定着他的下颌,强迫他承受这个冰冷的“吻”。
“——我的救世主,”汤姆稍稍退开毫厘,漆黑的眼眸近在咫尺,清晰地映出哈利眼中翻腾的愤怒、屈辱和一丝……破碎的绝望。少年魔王的唇角勾起,吐出最后一个词,像毒蛇的嘶鸣,带着甜蜜的诅咒:
“我的共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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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重新合拢,沉重得如同湿透的裹尸布,将哈利紧紧包裹。汤姆离开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台阶尽头,但那句“我的共犯”却像淬毒的冰锥,反复凿刻着他的耳膜和灵魂。每一次心跳,都震得锁链冰冷地回应,腕骨早已磨破了皮,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,提醒着他囚徒的身份。
他徒劳地闭上眼睛,又睁开。地窖深处,只有那巨大的沙漏是唯一的光源,也是唯一的折磨。那些闪烁着诡异银芒的“沙粒”,依旧在一星一点、顽固地向上回流,缓慢得令人发疯。每一次微不足道的倒流,都伴随着魔文符咒的明灭,那幽光映在粗糙的墙壁上,投下扭曲变幻的阴影,如同无数只窥伺的、无声嘲笑的鬼影。
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沙漏,目光无意识地向上游移,落在那道狭窄的、唯一通往外界的天窗缝隙。光线太暗了,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矩形轮廓。就在他近乎麻木地凝视着那片虚无的灰暗时,一个微小的、几乎被黑暗吞噬的黑点,无声地停在了那狭窄的光缝边缘。
一只蜘蛛。
它极其安静,一动不动,仿佛只是那冰冷石窗的一部分。然而,在哈利因绝望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官里,那小小的存在却像一个惊雷。他猛地想起那个遥远的下午——在霍格沃茨城堡某个阳光斜照的废弃教室里,汤姆拿着那本摊开的《强力魔咒:束缚与禁锢》,指着其中一页插图问他:
“波特先生,这个咒语,对活物也有效吗?比如……昆虫?”
少年汤姆当时指着的那一页,正是“禁锢锚点”(Incarcerous Anchorum)——一个极其冷僻、需要强大魔力支撑和精密控制的复合咒语。它能在活物身上施加无形的魔力烙印,将其转化为一个微型的、几乎无法被侦测的魔法节点或监视点。哈利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,带着一丝对少年“好学”的赞许:“理论上可以,里德尔,但魔力消耗巨大,对控制力要求极高,而且……没什么实用价值。”
“没有实用价值?”少年汤姆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,“或许只是……用途比较特别。”
此刻,那只静止在天窗缝隙的蜘蛛,在哈利眼中陡然化作了最恐怖的景象。它不再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,而是一个冰冷的、无声的监视器,一个被汤姆·里德尔亲手放置的、活生生的“禁锢锚点”!它静静盘踞在那里,八只复眼仿佛正穿透黑暗,冰冷地记录着他每一丝徒劳的挣扎,每一次绝望的喘息。
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炸开,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。他教的!又是他教的!那个冷僻的、他亲口讲解过原理和技巧的咒语!汤姆·里德尔不仅记住了它,还如此精准、如此残忍地将它用在了这里!用一只蜘蛛,将他最后的、通往外界的一线缝隙,彻底变成了囚笼的延伸!
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。哈利猛地扭开头,视线慌乱地扫过地窖的每一个角落——那些潮湿石砖的缝隙,那些堆积的、看不清轮廓的杂物阴影……每一个地方,都可能潜伏着另一个“锚点”!一只蟑螂?一只躲在缝隙里的潮虫?或者……更小的,肉眼难以察觉的存在?他教授的每一个咒语,讲解过的每一条魔咒原理,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枷锁,从四面八方勒紧了他。那些知识,那些他倾囊相授、希望能引导对方走向光明的力量,此刻都变成了囚笼的砖石,被汤姆·里德尔这个最“优秀”的学生,用最精妙、最恶毒的方式,砌在了他的四周。
他教他“荧光闪烁”(Lumos)来驱散黑暗,汤姆是否用它来制造致盲的光爆,瞬间剥夺他的视觉?他教他“清理一新”(Scourgify)保持整洁,汤姆是否能用它抽干他伤口附近的水分,加剧痛苦?他教他“盔甲护身”(protego)防御恶咒,汤姆是否……是否正用它的变种,构建一个他永远无法突破的魔法屏障?
“不……”一声破碎的呻吟从哈利喉咙深处挤出,带着血腥的铁锈味。他徒劳地、疯狂地扯动着手腕上的镣铐,冰冷的金属深深嵌入皮肉,带来尖锐的剧痛,却丝毫无法撼动分毫。这疼痛反而像一种残酷的清醒剂。
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翠绿色眼眸死死盯住那缓缓倒流的沙漏。银色的“沙粒”在魔文的幽光中闪烁,每一次微弱的倒流,都像一个无声的嘲笑,嘲笑着他所有的努力和天真的幻想。他终于看清了,无比清晰地看清了命运那张扭曲的面孔,看清了它给予他最“恶毒”的馈赠。
他亲手喂养的蛇王。
他用“爱”和“教导”精心喂养的、来自黑暗的怪物。
此刻,正用他教授的每一个咒语,一丝不苟地、无比精准地,编织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、永生永世的灵魂囚笼。这囚笼没有铁栏,却比任何阿兹卡班的牢房更坚固;它禁锢的不是肉体,而是时间,是希望,是他存在的意义本身。
沙漏无声,魔文明灭。倒流的银沙,是时间的嘲弄,也是他亲手递上的锁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