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让这些从阎王殿门口溜达回来的老鬼,带着他们刻骨的‘惦记’(恨意),带着他们用命换来的‘土办法’,钻透‘方舟’的每一道缝!
钻进你们每一个守备小队里!让他们教教新兵蛋子,怎么在‘女娲’的眼皮子底下喘气儿,怎么在它的铁蹄子下面埋‘惊喜’,怎么用最抠门的子弹,换它最大的头疼脑热!”
他猛地一掌拍在沙盘上!“哗啦!”一声脆响,大片代表“女娲”外围部队的红漆弹壳应声倒塌,滚落金属台面,叮叮当当如同奏响了钢铁的丧钟。
“阵地?”马克盯着陈上校,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狂野的弧度,
“没有阵地!只有猎场!我们比‘女娲’更懂沙子的猎场!这儿,只有一种玩法——让‘女娲’的每一滴机油,都流进滚烫的沙子里当肥料!”
“马克的‘土办法’,理论上可行。”
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角落的阴影里传来。苏夏不知何时倚在那里,终端屏幕的幽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镜片后冷静的眼。
“‘女娲’的战场数据库里,存储的都是成建制的对抗模型。这种彻底的碎片化、超低限度的‘蚊子战术’,会极大干扰它的战术树状图判定。它的算力优势,在无法形成清晰战场态势图的‘烂泥潭’里,会被严重稀释。”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,
“散兵游勇,有时候比一支番号整齐的军队,更难用算法‘下嘴’。”
陈上校绷紧的身体,像一根拉到极限又骤然松弛的弓弦。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仿佛要把胸中的块垒和某种根深蒂固的教条一起吐出来。
那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短暂的雾团。他盯着沙盘上那片被马克一掌拍塌的“女娲”防线,那些滚落在地的红漆弹壳,像极了凝固的血珠。
他伸向沙盘边缘的手,不再是去抓枪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,按在了冰冷的台面上。指尖擦过被马克拍击震出的一道细小裂纹。
“伤亡……”陈上校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砂纸磨过喉咙,
“会很大。”
这不是质疑,更像是一种沉痛的确认书。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马克岩石般的脸,扫过角落里抱着老旧相机、沉默得像块影子的凯文,最后落在苏夏终端屏幕那点微弱的蓝光上。
“这种打法……是在用命填窟窿,填出混乱,填出那一丁点……机会。”
“哪一场仗,”马克的声音沉了下来,像荒漠深处滚动的闷雷,
“不是用命填出来的?”他俯身,再次从沙盘边缘精准地捻起一颗代表残部士兵的黄铜弹壳。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外壳,仿佛还能感受到平原的灼热、群山的湿冷和荒漠风沙的粗粝。
“平原,填了几百条命。群山,填了几千条命。荒漠……”马克的声音顿住了,捏着弹壳的手指因骤然发力而骨节凸起,青筋毕露。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刀刻般的阴影,掩盖了那一闪而过的、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。
“……填进去的,是几万条命。”他猛地收紧五指!
“咔吧!”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。那颗坚硬的黄铜弹壳,竟在他布满老茧、如同砂石般粗糙的手中,被硬生生捏得凹陷、扭曲!尖锐变形的边缘瞬间刺破了他的掌心皮肤!
一滴暗红、粘稠的血珠,顺着扭曲的金属边缘,异常缓慢地渗出、凝聚,然后,“嗒”的一声,滴落在沙盘上代表“方舟”核心区域的一堆黄铜弹壳里。那一点刺目的暗红,在昏黄灯光下,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,瞬间晕开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阴影。
空气彻底冻结了。那滴血,像一颗冰冷的子弹,击穿了指挥所里所有的声音。陈上校瞳孔骤然收缩,按在台面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
凯文下意识地将胸前的相机抱得更紧,指关节捏得发白。苏夏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,紧紧锁住马克那只正在流血的手。只有应急灯电流那顽固的滋滋声,和马克指间那枚变形弹壳发出的、几乎听不见的金属哀鸣。
马克缓缓摊开手掌。那枚扭曲、染着他自己鲜血的黄铜弹壳,静静地躺在掌心,像一枚被战火淬炼过的勋章,又像一颗泣血的心脏。他看也没看掌心那细小的伤口,目光抬起,像淬了火的刀锋,扫过指挥所里每一张被阴影和摇曳灯光分割的脸庞。
“填进去的,是命。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却带着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穿透力,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回荡,
“活下来的,就是‘刀’。”他托着那枚染血的、变形的弹壳,仿佛托着三百八十七条未能归家的亡魂和残存者全部的、燃烧的意志。
“陈上校,”马克的声音斩断了凝滞的空气,目光如焊枪般牢牢焊在对方脸上,
“你的人,守‘方舟’的筋骨。我的人,”他托着染血弹壳的手微微抬高,如同举起一面无形的旗帜,
“做钻进‘女娲’铁关节里的沙砾。合起来,才能让‘女娲’在这片沙海……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如同重锤砸下,
“粉、身、碎、骨。”
他向前一步,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手腕翻转,将那枚扭曲、染血的黄铜弹壳,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稳稳地、深深地按进了沙盘上“方舟”基地核心防御圈的最前沿。那一点刺目的暗红,瞬间成了整个粗陋沙盘上最沉重、最不容忽视的坐标,一个用血烙下的誓言。
“执行命令。”马克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荒漠风暴席卷前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压力,再无半分商讨的余地。铁笼指挥所里,只剩下沉重的呼吸,和沙盘上那枚染血弹壳无声的呐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