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拿起案上的炭笔,在乐安郡的标记旁重重画了个圈,墨迹晕开,像团化不开的血。
帅帐的门帘被北风卷起半幅时,传令兵的马蹄声正撞碎积雪。
徐晃刚将炭笔按进乐安郡的墨迹里,就听见帐外亲兵压低的禀报:\"玄德公军令。\"
羊皮卷展开的瞬间,烛火\"噼啪\"炸响。
徐晃指节抵在案上,盯着\"即刻拔营,退守临淄\"八个墨字,喉结动了动。
虎符在掌心硌出红痕——他记得三日前玄德公还在信里说\"平原若固,青州无虞\",如今却要弃守?
\"将军?\"传令兵的声音发颤。
他见过这位河东猛将在乱军中砍翻七员敌将,此刻却见对方指腹反复摩挲军令边缘,像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字。
\"吕范的粮车烧了十七车,曹豹退得比兔子还快。\"徐晃突然开口,声音像锈住的刀,\"玄德公可知道乐安郡的哨站昨夜被烧?
可知道暗卫临死前说'袁将军的...'?\"
传令兵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来前听长史说,玄德公接到探报,说袁绍部将麴义引军出渤海,似有南下之意。
可这些话到了嘴边,却被徐晃骤然抬起的眼锋逼了回去——那双眼睛里燃着的不是怒火,是寒到骨髓的清醒。
\"退。\"徐晃突然笑了,指节叩在地图上的平原郡,\"退到临淄,袁绍从北压,徐州军从南打,咱们就像被人攥住喉咙的鱼。\"他的手指滑向临淄,\"临淄无险可守,平原却是锁钥——\"
\"将军!\"传令兵终于急了,\"玄德公说青州新附,民心未稳,若折了这三千精锐......\"
\"民心?\"徐晃猛地扯下铠甲领口,露出锁骨处狰狞的刀疤——那是跟着刘备从安喜县打到平原县时留下的。\"当年平原遭灾,玄德公把自己的口粮分给百姓;去年闹蝗灾,他蹲在田埂上和老农一起捉虫。\"他的声音发哑,\"百姓要的不是撤退的将军,是能挡在他们身前的墙。\"
帐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。
徐晃突然抓起炭笔,在地图上画出三条红线:\"乐安郡被烧,说明徐州军早有后手。\"笔尖戳进高唐县,\"曹豹退到高唐,不是溃逃,是等后援。\"他转向传令兵,\"你回去告诉玄德公,徐晃若退,临淄以北千里无屏障;徐晃若守,至少能拖徐州军十日——\"
\"可军令......\"
\"我抗。\"徐晃打断他,指尖重重按在\"平原\"二字上,\"抗令的罪,我担。\"
传令兵走后,帅帐里的炭盆\"轰\"地爆出火星。
徐晃解下佩刀搁在案上,刀鞘上的铜钉还沾着昨夜的血。
他先唤来张校尉:\"带八百人去拆了西市的木楼,木料全运去加固城墙。\"又对亲卫道:\"把军粮库的钥匙拿来,从今日起,每顿军粮减两成——省下来的磨成麦粉,分给城东的老弱。\"
\"将军,那咱们......\"亲卫欲言又止。
\"兵饿不死,百姓饿急了会开门。\"徐晃扯过件旧棉袍披在身上,\"再去把城里十五到四十的青壮全叫到校场,每人发柄短刀。
张教头不是会几套太祖长拳?
让他带着练刺靶——刺不准的,晚饭没麦饼。\"
校场的梆子声敲到第五遍时,徐晃蹲在城墙上检查箭垛。
寒风吹得他鼻尖发红,却不妨碍他摸出块碎陶片,在墙缝里刮出半星黑灰:\"这是火油。\"他转头对守城的伍长道,\"夜里每隔两个时辰浇一次水,结了冰也得敲碎——徐州军要是敢用火攻,老子让他们的梯子全粘在城墙上。\"
月上中天时,帅帐的烛芯已经换过三次。
徐晃铺开最后一张羊皮纸,咬破食指。
血珠落在纸上,晕开个暗红的点。
他盯着那点看了片刻,提笔写道:\"玄德公钧鉴:乐安失,高唐疑,平原若弃,临淄必危。
晃虽不才,愿以颈血立誓——吾在,平原城不失!\"
最后一笔拖得老长,像道未干的剑痕。
他吹干血书,折成方胜,交给亲卫:\"骑我的乌骓去,连夜送到临淄。\"亲卫接过时,触到他指尖的温度——比雪还凉。
\"将军......\"亲卫喉头哽住。
\"走。\"徐晃转身看向窗外,平原城的灯火星星点点,像落在雪地上的星子,\"告诉玄德公,莫要为我分兵。\"
临淄城的晨雾刚漫过城门时,刘备正攥着血书站在演武场边。
他的手指把羊皮纸攥出了褶皱,指节发白如骨。\"备要亲自带三千精骑去平原!\"他转头对身后的陈子元道,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躁,\"晃兄弟只有五千人,徐州军至少......\"
\"使不得。\"陈子元伸手按住他的胳膊。
军师的羽扇垂在身侧,往日清亮的眼此刻沉得像深潭,\"袁绍的探马已过黄河,曹操的粮草船泊在济水——您若离开临淄,这盘棋就真乱了。\"
刘备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,仿佛看见平原城头那面\"徐\"字旗正被北风撕扯,听见徐晃的声音混着战鼓传来:\"放箭!\"
\"元直,\"他轻声道,\"备从未觉得,等一封信,会这么难熬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