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春城下的硝烟尚未散尽,陈留匠作营深处的喧嚣却已盖过了战场的余音。巨大的水轮带动着锻锤起落,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轰鸣,蒸汽管道嘶嘶作响,将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弥漫着铁腥与焦炭味的空气中。马钧,这位被刘基倚为肱骨的“匠神”,此刻却眉头紧锁,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枚刚从寿春前线送回的、严重变形的弩机青铜悬刀(扳机组件),站在一张堆满各式弩机残骸与测绘图纸的巨大工案前。
案上,如同一个微缩的弩机坟场。有因连续击发导致钩心(弩臂卡榫)崩裂的;有因拉力不均致使弩臂扭曲甚至断裂的;更多的是因箭槽磨损、零件公差累积而彻底卡死报废的。每一件残骸,都无声诉说着战场上的惨烈与现有制式弩机的致命局限。
“射速…精度…寿命…”马钧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,如同砂纸摩擦。寿春攻坚的惨烈画面在他脑中回放:城头袁军顶着盾牌,利用弩手装填的短暂间隙,亡命地泼下滚油、砸下擂石,每一次反击都伴随着己方士卒的惨嚎。陈留弩阵虽利,但单发装填的间隔,成了敌人喘息反扑的致命窗口。而高强度射击下,弩机零件的快速损耗,更让后勤补给疲于奔命。
“单矢强弩,破甲穿盾,威则威矣,然…太慢!太脆!”马钧猛地将手中变形的悬刀按在案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他浑浊的眼中,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光芒。“守城尚可,攻坚…不足!欲破坚城,摧敌锋锐,非‘连珠’不可!”
“连珠?!”侍立在一旁的年轻学徒失声惊呼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师。连发弩?这几乎是存在于传说或粗陋猎具中的概念,如何能应用于需要巨大威力的军用强弩?如何解决上弦的巨力?如何保证连发的稳定与精度?一个个巨大的问号,如同冰冷的铁砧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马钧没有理会学徒的惊骇。他猛地抓起炭笔,在铺开的洁白蔡侯纸上疯狂地勾勒起来。线条起初凌乱而急促,如同风暴在纸面肆虐。渐渐地,风暴平息,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充满机械美感的构型开始清晰。
图纸中央,不再是传统的单臂弩身,而是一个坚固、方正、如同厚重书匣般的“弩机匣”!匣体由精铁铸造,内部结构被清晰地剖视展现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匣体上方一个倾斜的、可容纳五支标准弩箭的“重力供弹匣”!箭矢依靠自身重力,依次滑入发射轨道。
“力源何在?”学徒忍不住凑近,声音发颤。
马钧的炭笔精准地点向匣体内部一套精巧绝伦的杠杆联动系统。一根异常粗壮、带有锯齿状棘轮的主弩臂被水平安置在匣体底部,其后端连接着一个硕大的“蹬环”。“蹬环”二字被马钧重重圈出——此乃士卒脚蹬发力之处!主弩臂的前端,则通过一组精密的摇臂和连杆,连接着负责挂弦的“钩心”。
“妙…妙啊!”学徒眼睛瞪圆了。脚蹬之力,远胜臂拉!这解决了连弩所需巨大拉力的核心难题!更精妙的是,那组摇臂连杆的设计,竟巧妙地利用了杠杆原理,将脚蹬的巨大行程,转化为钩心精准而短促的挂弦动作!
“如何连发?”学徒的呼吸都急促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