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,李君浩拖着行李箱拐进村口时,远远望见父母佝偻的身影。父亲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,车厢里堆满用草绳捆扎的竹筐,母亲裹着褪色的蓝布头巾,正踮脚往筐里铺稻草保温,鬓角的白发在风里凌乱。
“爸妈!” 李君浩加快脚步,行李箱滚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刺耳声响。母亲抬头的瞬间,冻得通红的脸上绽开惊喜的笑,却又慌忙把长满冻疮的手背到身后:“咋不提前说声到站?手冷不冷?”
饭桌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,李君浩夹起一筷子清炒蘑菇,鲜嫩的口感里带着熟悉的山野清香。父亲抿了口自家酿的米酒,眉头却始终拧成疙瘩:“今年蘑菇收成好,可镇上菜市场被菜贩子垄断,散户根本进不去。” 他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,“每天天不亮就去县城摆摊,城管追着跑,一天能卖出去的还不到三分之一。”
深夜,李君浩躺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墙面上,映出斑驳的树影。他想起白天在集市看到的场景:父母守着湿漉漉的竹筐,面前摆着手写的 “新鲜蘑菇” 纸牌,几个路人驻足询价,一听没有包装和农药检测证明,又摇摇头走开。而不远处的超市货架上,贴着精美标签的盒装蘑菇,价格是父母卖价的三倍。
“或许真能做个 App,打通上下游渠道……” 他摸出手机,在备忘录里打下第一行字。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,脑海中浮现出外贸平台的用户界面 —— 农户可以上传当天采摘的蘑菇照片、产量、检测报告,批发商在线下单,再由第三方冷链配送。这个念头像星火燎原,越想越觉得可行:老家方圆百里都是蘑菇种植户,却因缺乏销售渠道,只能贱卖甚至烂在地里。
第二天清晨,李君浩跟着父母去采蘑菇。霜花凝结在塑料大棚上,他戴着橡胶手套,笨拙地模仿母亲采摘的手法。“这种伞盖半开的最鲜嫩。” 母亲手把手教他,“但放不了多久,必须当天卖掉。” 她的叹息混着棚内潮湿的雾气,重重砸在李君浩心上。
夜晚,李君浩全程盯着手机。他建了个文档,详细列出 App 的功能模块:实名认证的农户端、支持在线支付的批发端、实时物流追踪系统。当列车驶入隧道,手机屏幕短暂变黑的瞬间,他突然想起吴真说过的话:“职场就像金字塔,与其盯着别人碗里的肉,不如修炼本事让自己成为制定规则的人。”
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,李君浩打开通讯录,找到几个在 It 行业创业的大学同学。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片刻,最终还是按下语音键:“兄弟们,我有个想法,关于农产品销售的……” 隧道里的信号断断续续,但他知道,一颗创业的种子,已经在那个飘雪的夜晚,深深埋进了心里。
腊月廿八的清晨,寒气像针尖般扎进骨头缝里。李君浩跟着父亲将最后一筐蘑菇搬上三轮车时,母亲正用麻绳仔细捆扎歪斜的遮阳棚,竹篾边缘划破了她冻得发紫的指尖,血珠渗出来,在稻草上晕开小小的红点。
菜市场的入口早已挤满人潮,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炸丸子的焦脆味扑面而来。李君浩攥着写有 “现采鲜蘑” 的硬纸板,喉咙发紧。身旁的菜贩们扯开嗓子吆喝,此起彼伏的 “便宜卖喽”“最后三天” 震得他耳膜发疼。父亲把三轮车停在拐角处,刚掀开盖在蘑菇上的棉被,就有位大妈凑过来:“咋卖?”
“十块钱三斤,都是今早现摘的。” 母亲赔着笑脸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补丁。李君浩张了张嘴,声音却像卡在喉咙里,只能笨拙地递上一个塑料袋。
突然,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。“城管来了!”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,整个菜市场瞬间炸开了锅。卖橘子的老汉推着板车踉跄着后退,卖春联的大娘手忙脚乱地收拾红纸,三轮车的铁架撞在石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。父亲脸色骤变,抓起麻绳就要捆筐,李君浩手忙脚乱地帮忙,冻僵的手指几次抓空。
“说过多少次了!占道经营!” 戴着红袖章的城管快步走来,皮靴踩在结霜的地面上咔咔作响。母亲攥着几枚硬币的手在发抖:“同志,我们就卖这最后一上午......”
“不行!” 城管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,“再不走就扣车。”
李君浩感觉脸颊烧得发烫,周围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。他低着头,和父母手忙脚乱地往车上摞竹筐。有个小男孩好奇地凑过来看蘑菇,被母亲慌乱中碰倒的筐子擦到肩膀,孩子 “哇” 地哭出声,年轻的母亲立刻瞪过来:“没长眼睛啊!”
三轮车好不容易拐出菜市场,父亲重重叹了口气,额头抵在冰凉的车把手上。母亲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两个冷掉的菜团子:“吃点东西吧。” 李君浩咬下一口,干涩的玉米面刮得嗓子生疼。远处商场的大屏幕播放着欢快的新年广告,穿红棉袄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又蹦又跳,和他们的狼狈形成刺眼的对比。
“要不...... 我去巷子里试试?” 李君浩望着空荡荡的胡同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父亲沉默良久,重新发动三轮车。巷口的风更冷,卷起碎纸屑打在他们身上。李君浩握着喇叭的手在颤抖,终于憋出一句:“新鲜蘑菇......” 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。
有个大爷驻足看了看:“这蘑菇看着水灵,能便宜点不?” 李君浩刚要开口,母亲立刻接上:“行!八块钱三斤!您多拿点,算我们开张图个吉利!” 她笑着递过塑料袋,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说不出的疲惫。
夕阳西下时,三轮车上还剩半筐蘑菇。李君浩望着父母冻得通红的耳朵和开裂的嘴唇,突然想起办公室里吹着暖气、抢着红包的场景。寒风中,他把喇叭音量调到最大,终于喊出一声响亮的:“新鲜蘑菇!现采现卖!” 声音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回荡,惊飞了电线杆上的麻雀。
正月初三的阳光软绵绵地洒在塑料大棚上,李君浩蹲在父母蘑菇棚旁帮着修补漏风的边角,忽然听见隔壁草莓棚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抬头望去,王大叔戴着沾满泥土的草帽,正弓着腰往这边探头:“小李啊,忙不忙?过来唠唠嗑!”
大棚里弥漫着草莓特有的甜香,李君浩踩着潮湿的泥土走过去,看见王婶正戴着棉布手套采摘熟透的果子,竹篮里鲜红的草莓堆得冒尖。“快坐快坐!” 王大叔热情地搬来个塑料凳,顺手递过几颗带着露水的草莓,“尝尝自家种的,比城里卖的甜多了!”
李君浩咬了口草莓,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,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。王大叔点起旱烟,烟圈在暖烘烘的棚子里缓缓散开:“听说你在成都干大事业呢?坐办公室吹空调,敲敲电脑就能赚钱?” 他的语气里带着羡慕,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摩挲着膝盖上的补丁。
“哪是什么大事业啊,就是普通上班族。” 李君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“每天对着电脑改代码,眼睛都快熬坏了。” 他说起公司年会抽奖的趣事,说起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永远调不准温度,王大叔和王婶听得津津有味,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