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玉在涵婓怀中突突跳动,像一颗被困在铁笼里的活物心脏。它隔着粗布衣料传递出滚烫的温度,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皮肉烙穿。涵婓闷哼一声,下意识伸手按住胸口那灼热的鼓胀感,脚步一个踉跄,险些被盘虬在地的老树根绊倒。
“停下!”她低喝出声,前方那头巨兽闻声顿住脚步,覆满暗金鳞甲的尾巴不耐烦地扫过地面,卷起一片枯叶碎屑。帝君兽庞大的头颅转过来,那双熔金般的竖瞳在昏暗的林木间亮得慑人,带着野兽特有的、尚未完全褪去的凶戾,以及一丝被强行打断的烦躁。它喉咙深处滚过一声低沉的呜咽,那是被血契强行约束后的不满。
涵婓顾不得安抚它。她喘息着靠在一棵布满瘤节的古树上,指尖颤抖着探入怀中,一把攥住了那枚不安分的血玉。触手所及,滚烫的玉石表面竟像脉搏般搏动,一股难以言喻的牵引力从中传来,拉扯着她的心神,指向密林深处某个方向。那感觉如同溺水者被无形的绳索拖向深渊,带着不容抗拒的渴望与某种……呼唤。
“那东西……在引路。”涵婓抬起头,望向帝君兽,声音因玉石的灼烫和那股奇异的牵引而有些发紧,“前面,有东西在吸引它。”
帝君兽巨大的鼻翼翕张了几下,空气中弥漫的腐烂草木和潮湿泥土的气息里,一丝极其微弱、却让它本能地绷紧全身肌肉的甜腥味被捕捉到了。那味道像是无数生灵血液高度浓缩后发酵的产物,混杂着硫磺与金属的气息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它体内沉寂已久的幽冥之力深处,激起了一圈涟漪。它喉咙里低沉的呜咽瞬间转为充满威胁的、来自胸腔深处的咕噜声,熔金的兽瞳猛地收缩,死死盯住血玉指引的方向——那片被浓得化不开的墨绿瘴气笼罩的区域。那里,是连飞鸟都绕道而行的死亡绝地。
“呜……” 帝君兽的警告声压抑而充满不安,粗壮的前肢焦躁地刨着地面,留下深深的爪痕。本能告诉它危险,但血玉的呼唤与体内那股被压抑的力量,却如同魔音,诱惑着它向前。
“我知道危险,”涵婓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口的灼痛与翻涌的恶心感,指尖因紧握血玉而泛白,“但我们必须去看看。它…可能和血灵宫有关,和你的来历有关。” 她顿了顿,声音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,“也和我这该死的‘血契’有关。”
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帝君兽。它眼中狂暴的凶戾褪去一丝,熔金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,像是困惑,又像是被触及了某个尘封的痛点。最终,它从鼻腔里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汽,算作默许,庞大的身躯微微伏低,如同最警惕的猎手,率先朝着那片不祥的墨绿瘴气走去,每一步落下,都沉重得让地面微颤。
越靠近瘴气边缘,那股甜腥味便越发浓重刺鼻,几乎凝成实质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铁锈味的毒雾。光线被浓厚的瘴气吞噬,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昏昧,参天古木扭曲的枝干如同鬼爪,在雾中若隐若现。脚下不再是松软的腐殖层,而是覆盖着一层滑腻、深褐色的苔藓,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噗叽”声。更诡异的是缠绕在树干和垂落藤蔓上的暗红色菌丝,它们像某种活物的毛细血管,随着他们的靠近,竟微微搏动起来,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暗红荧光,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。
“这地方…是活的?”涵婓强忍着呕吐的欲望,声音干涩。她体内的血契之力似乎也被这环境刺激,在经脉中不安地躁动,与胸口的血玉共鸣,带来一阵阵针刺般的抽痛。
帝君兽的反应更为激烈。它喉咙里的低吼几乎就没停过,周身暗金色的鳞片边缘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,那是幽冥之力在极度压抑下逸散的征兆。它的熔金竖瞳死死盯着前方,瞳孔深处,那点被血契强行压制的、属于深渊的幽暗,正疯狂地闪烁、膨胀。
突然,前方的瘴气剧烈地翻涌起来,如同煮沸的墨绿色浓汤。一股强劲的、带着浓郁硫磺味的热风扑面而来,吹得涵婓衣袂猎猎作响,几乎睁不开眼。帝君兽猛地停下脚步,前肢深深插入滑腻的地面,稳住身形,喉咙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!
“吼——!!!”
咆哮声浪撞开翻滚的瘴气,视野骤然开阔!
呈现在一人一兽面前的,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天然溶洞入口。洞口高逾十丈,边缘犬牙交错,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。洞内深处,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心脏搏动般明灭不定,每一次明暗转换,都伴随着浓稠血雾的喷涌,将洞口附近的岩壁都染上了一层滑腻、湿漉漉的暗红。那令人窒息的甜腥味和硫磺气息,正是从这“巨兽咽喉”深处汹涌而出。
血玉在涵婓掌中疯狂跳动、灼烫,几乎要挣脱她的掌控,直直指向那红光深处!帝君兽的咆哮声戛然而止,熔金的兽瞳瞬间被那红光完全占据,瞳孔深处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翻涌的幽暗吞噬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、近乎贪婪的渴望!
它猛地甩开涵婓下意识想要拉住它的手,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暗金色的狂暴闪电,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,轰然冲入了那红光弥漫的溶洞!
“帝君!”涵婓惊叫出声,顾不上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和脚下滑腻的苔藓,踉跄着追了进去。
洞内的景象,足以让最无畏的战士心神失守。
这是一个被鲜血和硫磺浸透的世界。溶洞穹顶高阔,无数倒悬的钟乳石如同地狱的獠牙,尖端不断滴落着粘稠的、暗红色的液体,在地面汇聚成细小的溪流,最终百川归海,注入溶洞中央那一片令人触目惊心的巨大池沼。
血池。
池面并非平静,而是如同滚沸的岩浆般翻腾不休,鼓起一个个粘稠的巨大血泡,又在“啵”的一声轻响中破裂,喷溅出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猩红雾气。暗红色的光芒正是来源于池底深处,像有无数块烧红的巨大烙铁沉在血水之下,将整池“血水”映照得如同地狱熔炉。池边,堆积着难以计数的森白骸骨,有人形,有兽形,更多的则是难以辨认的奇异骨骼,它们被粘稠的血浆半埋半裹,如同地狱的装饰品。岩壁上布满了深褐色的喷溅状污迹,那是干涸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陈旧血痕。
最诡异的是池畔生长的一种植物,它们有着墨玉般的茎秆和狭长如剑的血色叶片,叶片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脉络,此刻正贪婪地吸收着弥漫的血雾,发出极其微弱的、如同吮吸般的“嘶嘶”声。
帝君兽就站在血池边缘,距离那翻滚的、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池水不过咫尺之遥。它庞大的身躯在池中红光的映照下,如同浴血的魔神。它并未立刻扑入池中,只是死死盯着那沸腾的血浆,熔金的竖瞳深处,幽暗的火焰与金色的清明正展开一场惨烈的拉锯战。每一次幽暗占据上风,它周身的鳞片缝隙就喷涌出更多的黑色雾气;每一次金光试图挣扎,它的身体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,喉咙里发出痛苦与渴望交织的呜咽。
“回来!”涵婓冲到它身边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。她能清晰地感受到,通过血契的联系,一股狂暴、贪婪、冰冷而污秽的意念,正从血池深处疯狂地冲击着帝君兽的意识,如同无数双来自深渊的手,要将它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。她试图抓住它,但指尖触及那滚烫的鳞片时,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混合着凶戾的意念顺着血契反冲而来,震得她识海一阵剧痛,闷哼一声倒退两步。
“吼——!”帝君兽猛地转头,那眼神已经完全变了。熔金的底色被浓得化不开的幽暗覆盖,仅存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。它冲着涵婓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咆哮,涎水从森白的利齿间滴落。它在警告她,远离,不要妨碍它!
就在涵婓心急如焚,几乎要不顾一切再次扑上去强行压制时,她胸口的血玉,爆发了!
嗡——!
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,如同远古的钟磬在灵魂深处敲响!血玉挣脱了涵婓的手掌,悬浮在她身前,通体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赤红光芒,纯净、炽烈,带着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!这光芒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,瞬间将血池散发出的那种污秽、贪婪的意念隔绝开大半!
光芒所及之处,那些正在贪婪吮吸血雾的诡异植物仿佛被烫伤一般,墨玉茎秆上瞬间浮现出焦黑的痕迹,发出“滋滋”的哀鸣,血色的叶片蜷缩起来。
帝君兽眼中的幽暗也在这赤红光芒的照耀下剧烈地波动、收缩,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丝。熔金的底色重新浮现,虽然依旧混乱,但那份纯粹的、被本能支配的贪婪被压制了。它发出一声困惑而痛苦的咆哮,巨大的头颅甩动着,似乎在抵抗血玉的净化之力,又像是在与体内那咆哮的幽冥本能搏斗。
“压制它!帝君!用你自己的意志!”涵婓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,不顾识海的反噬剧痛,强行通过血契将自身的精神力量,混合着血玉传递来的那股纯净威严的意念,狠狠“撞”向帝君兽的意识深处!
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!帝君兽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,发出一声震耳欲聋、饱含无尽痛苦的凄厉嘶吼!这嘶吼声在巨大的溶洞中反复回荡,震得岩壁簌簌落下碎石!它熔金的兽瞳中,幽暗与金光疯狂地纠缠、撕咬,最终,金光艰难地占据了一丝上风!它猛地低下头,不再去看那沸腾的血池,巨大的身躯因强行压抑而剧烈颤抖,利爪深深抠进坚硬的岩石地面,留下道道深痕。
“好!就这样!”涵婓脸色苍白如纸,嘴角溢出一丝鲜血,强行维持着精神链接。血玉悬浮在她身前,赤红光芒稳定地照耀着帝君兽,如同定海神针。
一人一玉一兽,在这地狱般的血池边缘,形成了一个微妙的、脆弱的平衡。
然而,这平衡仅仅维持了不到十个呼吸。
血池似乎被激怒了。那池底深处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夺目!整个血池的沸腾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!巨大的血泡如同喷泉般涌起、炸裂!粘稠的血浆不再是翻涌,而是如同海啸般掀起数丈高的巨浪!一股更加磅礴、更加精纯、也更加暴虐的幽冥能量,混合着浓郁到极致的血腥气,如同无形的冲击波,轰然爆发开来!
嗡——!
血玉释放的赤红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,如同风中残烛,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!涵婓如遭重锤,喷出一口鲜血,精神链接瞬间中断,整个人倒飞出去,重重撞在岩壁上,眼前一片漆黑。
而刚刚才勉强压制住本能的帝君兽,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幽冥能量冲击下,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,彻底崩溃!
“吼嗷嗷嗷——!!!”
一声不再是兽吼,而是近乎龙吟、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毁灭欲望的咆哮响彻溶洞!帝君兽眼中最后一点金光彻底被幽暗吞噬!它庞大的身躯不再颤抖,反而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与死寂。它猛地张开巨口,对着那掀起滔天血浪的池面,做出了一个吞噬的动作!
没有声音,却仿佛整个空间都被那无形的吸力扭曲了!
一股肉眼可见的、粘稠如血墨的庞大能量洪流,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,从翻腾的血池中被强行抽取出来!那洪流呈现极致的暗红与漆黑交织的颜色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硫磺气息,更蕴含着足以腐蚀灵魂的幽冥死气!这道恐怖的洪流,被帝君兽毫不抗拒、甚至是饥渴万分地,疯狂吸纳入体!
轰隆隆——!
整个溶洞,不,是整个大地,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!
“不!停下!”涵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,看到这末日般的一幕,心胆俱裂。她不顾一切地再次催动血契,试图强行夺回控制权。然而这一次,她的意念如同撞上了一座冰冷的、由纯粹幽冥之力构成的万载冰山!反噬之力排山倒海般涌来!
“噗!”涵婓再次喷出鲜血,血契的联系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强行扭曲、阻断!她甚至能清晰地“听”到帝君兽意识深处,那被彻底释放的幽冥本能的狂笑!它不再是她的共生伙伴,而是一头被深渊彻底唤醒的、只知道吞噬与毁灭的凶兽!
随着那庞大的幽冥血能被疯狂吞噬,帝君兽的形态开始发生恐怖的变化!它原本暗金色的鳞片,如同被投入强酸般迅速变得灰败、黯淡,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、细密的紫黑色纹路,如同某种邪恶的符文烙印。原本流畅健硕的肌肉轮廓开始膨胀、扭曲,骨刺刺破鳞甲,从肩胛、肘部狰狞地突出,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。它熔金的竖瞳彻底化为两轮深不见底的幽潭,冰冷、死寂,只剩下对能量的无尽贪婪。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怖、都要污秽的幽冥死气,混合着血腥的硫磺味,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,以它为中心席卷开来!它仰天咆哮,那声音扭曲变形,充满了非人的痛苦与快意!
轰隆隆隆——!
大地的震动更加狂暴!溶洞顶部的钟乳石如同暴雨般坠落,砸入血池,溅起冲天的血浪!巨大的岩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黑色闪电般迅速蔓延!整个空间都在哀鸣,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