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西沉,玉罗城的街巷染上一层橘红色的余晖。
买糖老人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,慢悠悠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。
他佝偻着背,脚步蹒跚,看起来这个老翁已经劳累了一天。
院门\"吱呀\"一声关上,老人把手推车放到一边。
他疲倦的伸了伸腰,紧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。
老人忽然直起了腰。
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,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狡黠,嘴角勾起一抹顽童般的笑意。
\"妙!妙极了!演得不错嘛。\"
屋内,一个扎着长辫子的男人倚在门框上,正啃着一颗糖葫芦。
他面容奇特,既像少年般鲜活,又似老者般沧桑,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仿佛藏着万千星辰。
买糖老人——不,此刻已不能称之为老人了——身形一晃,如烟似雾般飘到长辫子男人面前,两人面对面站着。
他们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一般,指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,甚至夸张地拍着大腿蹦跳起来。
一个佝偻老人和一个长辫子男人,在院子里毫无形象地嬉闹,画面诡异又滑稽。
可笑着笑着,老人的样貌竟然发生了变化!
他的身体慢慢长高,头发渐渐变长。
最后,院子的台阶上,两人一模一样的脸,一模一样的笑容。
\"你也不赖啊,还有'商队老陈'。\"买糖老人——或者说,另一个长辫子男人——咧嘴一笑,声音清朗如少年,\"那傻小子还真信了他是从白虎城来的行商。\"
最先出现的长辫子男人哈哈大笑,突然伸手戳了戳对方的额头:\"你还好意思说?扮个卖糖的,连糖都舍不得给那丫头多塞几颗!\"
\"我那不是怕露馅嘛!\"买糖老人——此刻已完全变成了长辫子男人的模样——翻了个白眼,随即又忍不住笑出声,\"不过那小子倒是真有意思,竟然一眼就想明白了我留在百花巷的线索,真是太妙了!\"
笑着笑着,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,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搅动。
他们的轮廓开始交融,衣袍化作流光,最终合二为一,只剩下一个长辫子男人站在院中,伸了个懒腰。
\"哎呀,玩够了。神通\"帝子揉了揉脸,自言自语道,\"该去瞧瞧白虎城的热闹了。\"
他抬头望向西方,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的光芒。
下一刻,他的身形如烟般消散,化作一只信鸽振翅飞向夜空。
而在玉罗城的另一头,商队的老陈正收拾行囊,准备启程;
茶楼的说书人清了清嗓子,开始讲述新的故事;
甚至街角的野猫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,瞳孔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狡黠……
\"神通\"帝子无处不在,却又无人知晓。
百草堂内。
李朱砂突然打了个喷嚏,手中的药碾\"咣当\"落地。
她弯腰去捡时,隐约看见窗外一片落叶打着奇怪的旋儿飘过。
暮色四合,官道旁的\"悦来客栈\"门前,一盏褪了色的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。
李当归勒住缰绳,马匹喷着白沫的鼻息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麻雀。
\"到了。\"他嗓音沙哑,连日的奔波让这三个字裹着疲惫。
雀翎翻身下马时,狼牙坠子撞在鞍鞯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宁芙的剑穗扫过客栈门柱,带落一层经年的积灰。
\"李恩公?!\"
客栈里冲出来个跛脚老汉,灰白胡子激动得直颤。
老鱼头——这个曾被歹人迫害仍死死护着二娃子的老掌柜,此刻像个孩子似的抓住李当归的手臂:\"二娃子...那小丫头...\"
\"找到姐姐了。\"李当归扶住老人发抖的身子,\"阿萝现在会做桂花糕,二娃子天天缠着她学。\"他故意省略了银铃手串上的血痕,省略了青楼里冰冷的被褥,只从行囊里取出个油纸包,\"她非要我带这个给您。\"
油纸里裹着块歪歪扭扭的麦芽糖,边缘还粘着根绒花碎屑。
老鱼头用皲裂的拇指摩挲糖块,突然转身吼了一嗓子:\"杀鸡!炖肘子!把地窖那坛'醉春风'起出来!\"
灶火噼啪作响时,李当归独自坐在客栈外的碾药石上。
远处白虎城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,像幅被水晕开的墨画。
身后传来像雪原一样的寒气——雀翎挨着他坐下,灰白瞳孔映着渐亮的星辰。
\"在想什么?\"她抛过来个东西。
李当归接住,是颗冰凉的野山楂,酸涩滋味让他想起百草堂后院那株老山楂树。
\"那个乞丐前辈说,要'入世'。\"他转动着果核,\"可什么是'入世'?是像老鱼头这样守着破客栈?还是像风二娘那样收养无家可归的姑娘?\"
宁芙的影子突然横在两人之间。
螭吻将军抱着剑,月光在她铠甲上流淌成河:\"你为个虚无缥缈的约定离城时,可曾想过百草堂的瓦漏了谁来补?药柜受潮了谁来晒?\"
她的声音比剑锋还利,却藏着只有李当归能听懂的柔软,\"世上最重的债,是家人等你归家的眼神。\"
屋檐下传来老鱼头哼唱的小调,混着炖肉的香气飘来。
李当归忽然攥紧那颗山楂核——尖锐的棱角刺进掌心,像极了离家那日大姐强忍的泪光。
雀翎的骨笛突然发出轻颤。
三人抬头,见一只信鸽掠过月亮,羽翼折射出奇异的光彩,转眼消失在前方夜色中。
晨光洒在白虎城西街的青石板上,李朱砂正弯腰将一块热腾腾的炊饼放在墙角。
一个衣衫褴褛的瘸腿男人接过食物时,袖口露出布满疤痕的手腕——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割伤过。
\"多谢姑娘...\"他的声音沙哑如磨砂,却缓缓抬头看向远方。
\"二姐!\"
熟悉的呼喊声炸响在街角。
李朱砂手中的油纸包啪嗒落地,炊饼滚到积水坑里。
她转身时发髻散开半边,却顾不得去拢,只瞪大眼睛看着纵马奔来的三人。
马背上的李当归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,此刻正朝她拼命挥手。
\"当归!\"李朱砂的绣花鞋踩进水坑也浑然不觉。
她跌跌撞撞跑过去,被飞身下马的李当归一把抱住转了个圈。
少年身上还带着玉罗城特有的艾草香,混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,却让她瞬间红了眼眶。
雀翎却突然勒马不前。
她灰白的瞳孔紧缩,死死盯着墙角那个瘸腿乞丐。
李当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呼吸骤然停滞——那张藏在乱发下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脸。
\"前辈...\"李当归松开李朱砂,声音发颤。
宁芙的剑穗无风自动。
李朱砂困惑地眨着眼:\"你们认识这位大叔?他这半月总在百草堂附近...\"
她话未说完,就见那乞丐慢慢站了起来。
瘸腿的姿态消失无踪,佝偻的背脊一寸寸挺直,破旧的衣衫无风自动。
李当归深吸一口气,目光灼灼地望向眼前的乞丐:\"前辈,这一路走来,我看到了太多......\"
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字字发自肺腑:
\"我看到被匪徒洗劫的村庄里,无名无姓的孩子抱着双腿痛哭;也看到市集上黑心商人,榨干百姓的最后一枚铜钱。\"
说到这里,他的眼前浮现出玉罗城的种种景象:
\"可我也看到,有人白天是梁上君子,夜里却把偷来的银钱悄悄塞进孤儿们的破被里;看到江湖刀客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,单枪匹马闯进恶霸的宅院。\"
李当归的指尖微微发颤,那些鲜活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:
\"我见过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,为护一个心爱的姑娘,硬是用血肉之躯挡下恶奴的棍棒;见过青楼里的女子,宁可挨打也不愿出卖自己的贞操;更见过非亲非故的客栈老板娘,待过客如同至亲......\"
他没有说出铃儿、柳春生、风二娘这些名字,但这些人的身影却深深烙印在他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