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如潮水般退开,一道人影缓步而来。
他身形修长,一袭赤纹黑袍,长发以一根青铜簪束起,面容儒雅,宛如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士。可当他走近时,众人却感到一股无形的灼热,仿佛靠近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座压抑的火山。
他站定在十步之外,双手拢袖,微微颔首:
“吾之姓氏,名为烛龙;吾之神力,名曰‘掩日’。”
短短八字,却让整条街道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李当归上前一步,灰白的眸子直视烛龙:“前辈今日施展神通,遮天蔽日,来百草堂所为何事?”
烛龙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轻轻抬手。
刹那间,四周的黑暗扭曲变幻,竟浮现出一幕幕古老的景象——
“三百二十载前。”烛龙的声音低沉,带着久远岁月的回响,“白虎城未兴,焚天未立,天下群雄并起,神力者如星斗漫天。”
黑暗中的画面逐渐清晰:北方雪山深处,一座简陋的草庐,烛龙——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书生——正与妻儿围炉夜话。
“吾本隐居北荒,不问世事。”烛龙的目光落在虚空中,仿佛穿透了时光,“然,俱卢族长‘赫连骨’率黑狼部南下,夺地掠民,凡所过处,寸草不生。”
画面骤变,铁骑踏破雪山,草庐焚毁,烛龙的妻子被黑狼部战士按在祭坛上,幼子被长矛挑起,鲜血洒在祖灵图腾上。
而当年的烛龙,被砍断脚筋丢入深渊,却侥幸未死。
“吾苟活至白虎城,得‘掩日’传承。”烛龙闭目,整条街道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,“然彼时天下大乱,英雄辈出,吾纵有恨,亦无力回天。”
他再度睁眼,黑暗退散些许,可那双赤瞳中的怒火却更加清晰:
“而今,俱卢族衰,黑狼部亡,吾本可趁战乱雪恨——”他的目光钉在李当归身上,“可汝,预言之子,令两族止戈。”
烛龙向前一步,脚下的青石板无声熔化成赤红的浆液。
“当归小儿——”
“吾妻儿之血,该由谁来偿?”
“天下止战,苍生得救,可吾三百年之恨,该向何处去?”
他的声音并不高亢,却字字如雷,震得百草堂的窗棂嗡嗡作响。
“今日,吾不袭城,不屠族,只问汝——”
“吾有何理由,不在此杀汝?”
烛龙的声音落下,百草堂前一片死寂。
阿朵和云苓脸色苍白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。
她们无法反驳烛龙的控诉——三百年前,俱卢族黑狼部确实犯下过累累罪行。
李灵芝将妹妹护在身后,眼中既有对烛龙的同情,又有对李当归的担忧。
宁芙的寒螭剑已经出鞘三寸,霜气在剑锋上凝结。
她死死盯着烛龙,心中已下定决心——若他真要动手,哪怕拼上性命,她也不会让李当归死在这里。
青鸢无声地站到宁芙身侧,七十二枚飞针在袖中蓄势待发。
气氛剑拔弩张,一触即发。
李当归明白了事情的缘由,长叹一口气,忽然想起了“说法”大师经书里的内容。
他抬手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,随后缓步走向烛龙。
他站定在烛龙面前,郑重一揖,开口道:
“父作不善,子不代受;子作不善,父不代受。善自获福,恶自受殃。”
烛龙眼中赤光微闪,似是讶异,随即沉声回应:
“治国之道,严刑峻法。罪不及亲,则奸者无畏,亲者不诫。连坐之法,方能使民相监,不敢为恶。”
李当归摇头,又道:
“刑以惩恶,非滥及无辜。因先人之过罪子孙,则冤狱横生,民何以安?”
烛龙冷笑:
“若独罚一人,亲或庇之,或复仇,反致乱起。连坐止奸,防患未然。”
李当归眉头紧皱,声音提高了几分:
“赏延子孙,罚岂及无罪?”
烛龙忽然仰天大笑,眼中的赤焰稍稍缓和:
“善!善!祖业非孙受,然因果相继。汝辈当积善消业,非恃法免责!”
李当归怔住,随即恍然——烛龙并非真要取他性命,而是在讨一个承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