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虎城的街道上。
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在泥泞中前行。
这是所有新兵部队中最庞大的一支——九大统领中有八位都不愿接手新兵训练,唯独最年轻、上任时间最短的那位接下了这份苦差。
李当归踩着泥泞,走在队伍末尾。
三天前与姐姐们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此刻鼻腔里却已充斥着军营特有的铁锈味、汗臭与粪便混合的气息。
\"听说了吗?\"队伍中有人压低声音,\"那八个统领都不愿训练咱们,合伙把大部分新人全推给那位了。\"
消息灵通的士兵继续道:\"那位刚当上统领不久,哪斗得过那些老油条?练好了是咱们命大,练不好......\"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\"到了北境就是当炮灰的命。\"
“到时候,那位既得背负骂名,又得担责。”
\"那位统领厉害吗?\"有人小声问道。
\"听说是个女人,你说呢?\"消息通嗤笑道。
\"女将军?\"周围新兵一片哗然。
他们怎么也想不到,九大统领中竟有位女子。
\"而且才二十出头,嫩着呢!\"消息通又补了一句。
队伍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。
李当归听着这些议论,手心沁出冷汗。
他恨不得立刻逃走,带着两个姐姐远走高飞,躲进深山——否则这一别,恐怕就是永诀。
当李当归忐忑地踏入军营时,校场高台上那面绣着龙首鱼身的青色旗帜率先映入眼帘。
\"百草堂李当归?\"登记处的一名瘦削坚毅的老兵瞥了眼名册,\"你们都走运了,分到宁将军麾下。\"
他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,\"希望你这身板比看起来结实些。\"
走运?
李当归暗自苦笑。
可不是么,走了大运了。
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少数新兵那样,被分到其他八位经验丰富的统领手下——至少战场上活命的几率还能大些。
出乎意料的是,军营比想象中井然有序。
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远处传来整齐的操练声,兵器相击的脆响混着粗犷的口号,震得李当归耳膜发颤。
\"你也是新来的?\"一个精瘦少年凑过来,眼睛滴溜溜地转着,\"我叫侯七,江湖人称'百晓生'。你呢?\"
\"李当归。\"
\"李当归?\"侯七咧嘴一笑,\"你家开药铺的?\"
见李当归点头,他拍了拍手,\"这名字好记!\"
李当归挠了挠脑袋,忍不住问道:\"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?\"
\"担心?担心什么?\"侯七一脸莫名其妙。
\"咱们的将军啊,\"李当归压低声音,\"都说她年轻没经验,万一带着咱们去北方送死......\"
\"哈!\"侯七突然笑出声,\"你也是听那些半吊子瞎说的吧?\"
他一把揽过李当归的肩膀,带着他往校场走,\"这就是为什么别人只叫我'百晓生'——只有起错的名字,没有叫错的外号!\"
见李当归仍一脸茫然,侯七神秘兮兮地凑近:\"宁将军是女子不假,年纪也确实轻,但她弱?\"
他嗤笑一声,\"登记处那老兵说咱们运气好,可不是在开玩笑!真正见过宁将军的都知道——人家是这个!\"
侯七对着李当归竖起个大拇指。
\"真的?\"李当归将信将疑。
\"那还有假?\"
侯七眉飞色舞,\"宁将军不仅实力强,还是白虎城出了名的冰美人!听说过玲珑坊的红绡姑娘么,风雨楼的紫嫣小姐知道吧?宁将军跟她们一样,都是美人榜上的常客!不过呢,\"他摆摆手,\"比起当年那位轰动全城的传说可能还差点,但如今美人榜排进前十绝对没问题。\"
见李当归神色稍缓,侯七正色道:\"当然,这些都不是重点。你放心,这位将军带兵打仗的本事,绝对配得上她那身铠甲。\"
\"原来如此......\"李当归长舒一口气,心想侯七的话确实比那些流言可信得多。
\"唉,\"侯七突然摇头晃脑,\"就是不知道这么一位将军,最后会便宜了谁家儿郎......\"
\"你,说什么。\"一道女声冷得像冰。
李当归下意识攥紧药囊。
侯七却突然挺直腰板,脸色刷白。
身后传来清脆的金属撞击声——像是剑鞘敲击铠甲的声音。
李当归转身的瞬间,呼吸不自觉地凝滞。
宁芙将军立于晨光之中,远比传闻更具威慑——鱼鳞轻甲每一片银鳞都严丝合缝地贴合着她修长的身形,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。
她将黑发高高束起,马尾如战旗般笔直地刺向苍穹,发梢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。
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腰间那柄幽蓝长剑——剑身幽蓝如冰,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光晕。
\"列队!\"宁芙一声令下,新兵们慌慌张张站成歪歪扭扭的方阵。
她皱眉巡视,目光在李当归单薄的身板上多停留了一瞬。
\"从今天起,你们是「螭吻军」的兵。\"宁芙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刺骨,\"在我这里,只有三个规矩——服从、服从、还是服从。\"
她忽然手腕骤然一振。
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。
三丈外的箭靶微微颤动——红心处赫然多了一个透光的剑孔,边缘平整得如同精心裁剪。
而宁芙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站姿,剑尖垂地,仿佛从未出鞘。
\"这...这怎么可能?!\"新兵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。
有人使劲揉着眼睛,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。
侯七偷偷捅了捅李当归:\"看见没?这就是「剑术」神力!听说她能在雨滴落地前斩开每一滴水珠...\"
“你!”
宁芙的剑尖陡然刺破空气,直指李当归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。
“出列。”
李当归的腿肚子微微发颤,却不敢迟疑,踉跄一步迈出队伍。
宁芙手腕一翻,将木剑掷在他脚下,剑身“啪”地一声砸起几粒尘土。
“示范基本格挡姿势。”
李当归笨拙地弯腰拾剑,指节僵硬地扣住剑柄,摆出一个歪斜的架势。
队伍里立刻传来几声压低的嗤笑,像细针般扎进他的耳膜。
宁芙的眉头越拧越紧,忽然一步上前,剑鞘“啪”地抽在他手腕上!
“手腕下沉!”她厉声道,“你这是握药锄还是握剑?”
木剑“咣当”一声砸落在地。
李当归慌忙弯腰去捡,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笑:
“药铺出来的娃娃,就该老实待在后方。”宁芙的声音像刀刃刮过青石,“战场上——可没人给你煎药的时间。”
这便是李当归与宁芙的第一次对话。
在他眼中,这位冷若冰霜的女将军严厉得不近人情。
可他不知道的是,宁芙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女子。
头一回接手李当归这样由平民组成的新兵,她不知该如何训练这群毫无根基的百姓。
只能用最锋利的言辞铸成铠甲,将生涩与责任一同掩藏在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。
......
训练比侯七描述的更残酷。
每日寅时起床,先跑二十里山路,接着是数百次挥剑练习。
李当归的手掌第二天就磨出血泡,第三天结痂,第四天痂破血流。
到第七天时,他的成绩仍是全营垫底。
\"当归,你干脆装病吧。\"深夜大通铺上,侯七小声道,\"我看隔壁帐的王二狗就...\"
\"不行。\"李当归咬着牙给手掌涂药,\"我不能给姐姐们丢脸。\"
他等众人睡熟后,偷偷拎着木剑来到校场。
月光下,他一遍遍练习最基础的格挡动作,直到双臂失去知觉。
\"手腕角度还是不对。\"
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。
李当归吓得脚下一个踉跄,险些被自己的靴跟绊倒。
身后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挲声——宁芙不知何时已立在五步之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