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人,张让的侄儿在野王鱼肉百姓。”门生王符递上的状纸还带着墨香,“此等浊流,不除何以正朝纲?”李膺抚须沉吟,案头《韩非子》的“孤愤”篇被风吹开,字迹映着窗外阴霾——桓帝深居后宫,十常侍把持权柄,这天下早已不是明章之治时的朗朗乾坤。
宦官们在长乐宫跪泣的场景,让桓帝想起幼年见过的“党人”画像。“陛下,李膺等结党营私,欲危社稷!”张让的额头撞在金砖上,渗出鲜血,“昔年窦宪跋扈,陛下可知党人背后是谁?”桓帝握着玉如意的手颤抖,那上面“亲贤臣,远小人”的刻字,已被他的冷汗磨得模糊。
第一次党锢令下时,陈蕃在太极殿力争:“陛下,李膺乃国之栋梁,何罪之有?”桓帝望着这位三朝老臣雪白的胡须,想起他曾在自己即位时,以《尚书》中的“天视自我民视”为谏,终究还是挥了挥手:“就依卿言,免其一死,废为庶人。”殿外,滂沱大雨砸在“德政”牌坊上,溅起的泥点玷污了“光武中兴”的浮雕。
李膺在阳城山中种地时,常望着洛阳方向出神。他的锄头柄上,还刻着“澄清天下”的誓言,却被岁月磨得只剩浅痕。某日,门生送来自成皋的急信:“张俭事发,望先生速避!”他却笑着摇头:“吾年已六十,死生有命,何惧之有?”转身将《盐铁论》扔进灶膛,火苗腾起,照亮了墙上“膺宗”二字的族训。
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,宦官们的屠刀指向了更多名士。杜密在狱中咬破手指,在墙壁上写下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”,血字未干,便咽下最后一口气。太学生们偷偷将他的遗体葬在太学后园,墓碑上只刻“汉故清吏杜君之墓”,却不知这简单的碑文,日后会成为千万士人心中的丰碑。
黄巾起义的火光映红洛阳时,灵帝望着大臣们惊慌的脸,忽然想起祖父桓帝临终前的叹息:“党人未除,国无宁日。”他摸出藏在袖中的《党人列传》残卷,上面“标榜名节,互相题拂”的批语,已被泪水洇开。殿外,黄巾军的“苍天已死”大旗猎猎作响,而那些被他祖先奉为柱石的士人,此刻正躲在深山,或是已化作荒冢中的白骨。
未央宫的废墟上,一个幸存的太学生拾起半块竹简,上面“党锢”二字的刻痕依然清晰。他望着天边的流星,想起李膺临刑前说的“吾为忠臣,死得其所”。风卷着枯叶掠过断壁残垣,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理想主义哀悼——当士人不再敢言,当清议成为罪名,这个帝国的根基,早已在党同伐异的血雨中摇摇欲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