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影依稀寻旧迹,墨痕深处觅真章。
迷雾重重遮前路,残卷昭昭引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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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休整,并未完全驱散笼罩在两人心头的阴霾,反而让那梦境中的画卷在阮白釉的记忆里愈发清晰,也愈发诡谲。清晨的雾港市依旧被一层薄薄的水汽包裹,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,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,反射出迷离的光晕。藏珍阁内,昨夜整理出的线索摊满了桌面:林家老宅的结构图、拍卖行的记录副本、旗袍女尸的尸检报告、那套骨瓷茶具的照片,以及几页关于英国商人威廉的零星记载。
“我们从哪里开始?”阮白釉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,茶雾氤氲了她秀气的眉眼,昨夜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,但眼底已燃起新的探究之火。
沈青临指尖划过旗袍女尸的资料:“林家老宅我们已经搜查过,虽然不排除有遗漏,但再次大规模搜查未必有效,反而可能打草惊蛇。旗袍女尸,原名苏曼玲,是雾港市小有名气的文物贩子,专门倒腾一些来路不明的旧物。她的社会关系复杂,但根据警方之前的调查,她行事隐秘,少有固定的仓库或据点。”
“她的旧居呢?”
“在她死后被警方搜查过,没有发现特别有价值的线索。而且,她生前似乎经常搬家,对外公布的住址未必是她真正的藏身之所。”沈青临的目光冷静而锐利,“不过,警方档案里提到,苏曼玲在出事前一段时间,频繁出入城西的‘旧物街’。”
“旧物街?”阮白釉蹙眉,“那里龙蛇混杂,大多是些贩卖假货、或是来路不明物件的小摊贩和几家半死不活的古董店,能有什么线索?”雾港市的旧物街,更像是城市繁华肌理下的一道褶皱,藏污纳垢,却也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“苏曼玲不是去买东西,而是去……修复东西。”沈青临调出一份补充记录,“有目击者称,见过她拿着一个长条形的、用深色绒布包裹的东西,进入过旧物街深处的一家古董修复店。那家店很不起眼,据说店主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。”
一个文物贩子,需要修复的、并且用绒布小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……阮白釉的心跳蓦地加速:“画卷!”
沈青临点了点头,眼中也闪过一丝认同:“可能性很大。苏曼玲可能得到了那幅画,但画的状态不好,需要修复。她不敢找大修复师,怕引人注目,所以选择了旧物街里不起眼的店铺。”
目标瞬间明确。旧物街,那家不起眼的修复店。
雾港市的旧物街,与光鲜亮丽的金融区和充满赛博朋克霓虹的娱乐区截然不同。这里的建筑低矮、陈旧,多是二三十年代遗留的老房子,墙皮斑驳,露出内里的红砖。狭窄的街道被各种摊位挤占,空气中弥漫着灰尘、霉味、劣质香水和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古怪气味。头顶是蛛网般交错的电线,偶尔有水滴从老旧的空调外机或晾衣杆上落下,砸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,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阮白釉和沈青临穿行在拥挤的人流中,周围是小贩们嘈杂的叫卖声和顾客讨价还价的喧闹。他们按照警方档案中模糊的描述,在迷宫般的巷弄里搜寻着。这里的店铺大多门面狭小,光线昏暗,橱窗里摆放着真假难辨的瓷器、玉石、旧书、老照片,每一件物品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故事。
寻觅了近一个小时,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,准备重新梳理线索时,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,他们看到了一块褪色严重、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木质招牌,歪歪斜斜地挂在一个不起眼的门楣上。招牌上依稀能辨认出“陈记”和“修复”的字样。店门是那种老式的对开木门,油漆剥落,露出深色的木纹,其中一扇虚掩着,透出里面更加昏暗的光线。
“应该就是这里了。”沈青临低声道,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悠长而滞涩的摩擦声响起,仿佛惊扰了沉睡的时光。门内的景象让阮白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。
这是一家极小的店铺,与其说是店,不如说更像一个堆满了杂物的仓库。空间逼仄,光线晦暗,只有一盏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旧式钨丝灯泡散发着微弱的黄光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、松节油、旧木头和某种不知名药水的混合气味,有些刺鼻,却又带着一种属于时光沉淀的独特韵味。四周的墙壁被顶到天花板的木架占据,架子上塞满了各种等待修复或已经修复完成的物品:断裂的瓷器、缺损的木雕、虫蛀的古籍、画面模糊的油画……每一件都覆盖着薄薄的灰尘。
店铺的尽头,靠窗的位置,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工作台。工作台上工具凌乱,各种大小的毛笔、刻刀、调色盘、放大镜散落其间。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,伏在工作台上,似乎正专注于修复一件什么东西。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中式褂子,头发花白稀疏,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小髻。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脊背和微微颤抖的手臂,显得格外专注,也格外苍老。
“请问……”阮白釉轻声开口,打破了室内的寂静。
那身影顿了一下,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这是一个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多岁的老者,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,如同老树的年轮。他戴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,镜片很厚,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睛,但透过镜片,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他的嘴唇很薄,紧紧抿着,下巴上留着一小撮山羊胡,已经完全花白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,那是一双布满老年斑和墨渍、指关节有些变形的手,但手指却异常修长稳定,此刻正捏着一支细小的修复笔。
“找谁?”老者的声音沙哑而低沉,带着长时间不与人交流的生涩感。
“请问是陈老先生吗?”沈青临上前一步,语气平和,“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件事。”
陈老先生扶了扶眼镜,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,似乎在评估他们的来意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放下了手中的修复笔,拿起一块破布,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的颜料:“我这里只修东西,不打听事。”
“我们想找一幅画。”阮白釉走上前,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,“大概一年前,可能是一位姓苏的女士送到您这里修复的。是一幅卷轴画,尺寸比较大,内容……可能有些特别。”
听到“姓苏的女士”和“画卷”,陈老先生擦手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,虽然只有一瞬间,但足以被沈青临和阮白釉捕捉到。他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,审视的目光更加锐利:“姓苏的?不记得了。我这里每天人来人往,送来的东西也多,哪里记得那么多。”他摆了摆手,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,“你们去别处问问吧。”
阮白釉心中一紧,看来直接询问效果不大。她看了一眼沈青临,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
“陈老先生,”阮白釉换了一种方式,语气中带着对专业人士的尊敬,“我们并非想探查那位苏女士的隐私。只是,那幅画对我们非常重要,它可能关系到一些……历史的真相。我们知道您是雾港市最好的古画修复师之一,尤其是对一些偏门、棘手的修复,只有您能处理。那幅画,据我们所知,年代久远,破损严重,而且内容……可能涉及到一些禁忌的仪式场面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仔细观察着陈老先生的表情。提到“禁忌的仪式场面”时,老者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。
沈青临适时补充道:“我们愿意支付相应的费用,只希望能看一看那幅画。如果它还在您这里的话。”
陈老先生沉默了,昏黄的灯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。他转过身,重新拿起修复笔,似乎不打算再理会他们。
店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只有墙角一个老式座钟发出单调的“滴答”声。阮白釉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难道线索又断了?还是这位老先生真的有什么顾虑?
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陈老先生突然开口,声音依旧沙哑,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:“那幅画……很邪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