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阴沉。
剑台之上,风卷残云,血雾未散。
萧宁稳住身形,长剑归鞘,目光不偏不倚地看向前方的秦玉京。
可他的气息,已然紊乱。
衣袍破碎,血迹斑斑,手臂微颤,连站立的动作都能看出暗藏的强撑。
而这所有的一切,台下的众臣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“他看上去……好像已经……”
许居正喉头微动,迟疑片刻,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一人。
“荀大人。”
他的语气从未如此沉重恭敬。
“陛下现在的状态……还能接下第二剑吗?”
此话一出,郭仪、霍纲等人也一齐看向那人。
那人,身披黑金内卫战袍,胸前佩有云纹之印,眉眼深邃,神情冷峻。
正是——大尧内卫大统领,荀直。
曾为落剑山庄外门亲传弟子。
当年镇守北境,以一人一剑斩蛮王之首,封“铁衣剑侯”之名。
亦是,除了香山书院一脉之外,朝廷之中武功最高之人!
此刻,他静静地望着台上的萧宁。
半晌。
缓缓摇头。
轻轻一叹。
“就以目前的状况而论。”
“陛下接下第二剑的可能……不大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心头顿时一紧!
“荀大人此言……是何意?”
郭仪眉头紧锁,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。
荀直目光一如既往冷静,但声音却难得有些沉重。
“方才那一剑,乃是剑圣三十年来首度全力出手。”
“秦玉京的‘问天’,不是寻常的剑法,而是意志、精神与天地之势共鸣的极剑。”
“那种力量之下,不是用修为去接。”
“而是用‘人’本身去抗。”
“陛下虽然挡下,但气机已乱,剑手震裂,骨血浮动。”
“哪怕心志如铁,肉身也难以承受。”
“第二剑——若是再重一分。”
“便足以……碎人五脏。”
说罢,他缓缓垂眸。
并未再言。
可那未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,却已如重锤,砸在了所有人心头。
——第三剑,他必死。
“怎会……”
许居正喃喃低语,眼神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动摇与痛苦。
“他是皇帝啊……”
“为何要以身赴此?”
“堂堂天子……怎可冒此大险?”
霍纲拳头死死攥紧,关节发白,低声道:“可若不是他亲自接剑……大尧威严,怕是真要倾塌。”
“我知道!”
许居正抬头,怒声低喝。
“可我宁愿朝纲再乱一次,也不愿他……”
“他若真死在剑台……”
“我等……还有何颜面再为大尧之臣!”
一言出,众臣沉默。
无人敢答。
观台之后。
卫清挽静静地看着荀直。
她没有说话。
但她的手——早已紧紧攥在一起,指节泛白。
她听懂了荀直的话。
更懂其中隐含的结论。
——萧宁再强,也只是血肉之躯。
——秦玉京第二剑若斩出,夫君的命,只在一线之间。
她闭上眼,缓缓吸气,胸口轻轻起伏。
然后。
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之际,她悄然转身,面朝剑台方向,缓缓跪下。
她双手合十,指尖微颤,姿态虔诚而安静。
没有声响。
没有呼号。
只是闭目之间,默默地祈福。
“天若有灵。”
“请佑他无恙。”
“他非为自己。”
“他为我,为这万民,为这山河大地。”
“他该活。”
“他——必须活。”
她没有哭。
但泪水,早已无声滑落,沁湿了衣襟。
风,再次起。
这一刻,所有人的心情都被拉至谷底。
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帝王站在剑台之上,明明浑身是伤,却依旧仰首挺立。
他们心里明白,下一剑若斩落——
天子不死,也必重伤!
可谁又能阻止?
这,是他选的路。
是他亲自走上剑台的路。
荀直闭上眼,低声呢喃:
“愿陛下……能再接一剑。”
“若是再接得住。”
“便是神。”
剑台之上,秦玉京已重新起剑。
他望着面前这个衣衫破碎、嘴角带血的帝王,神情平静,却未曾再轻视半分。
“陛下。”
他轻声开口,声音中透着无比凝重。
“此剑,名为——裂海。”
“为我数十载沉心,所斩的第二式。”
“比之前那一剑……”
“重三分。”
“狠三分。”
“杀意——重十倍。”
萧宁缓缓抬头,目光如火焰般燃烧。
他没有退。
没有答话。
只是缓缓拔剑,再度立于胸前。
血从虎口渗出,滴在剑身之上。
一道金纹微亮,闪烁如星。
他声音低沉,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。
“既有三剑之约。”
“便当三剑接尽。”
“你出剑。”
“我接。”
“此乃君之言。”
“不可改。”
观台之后。
卫清挽猛然抬头。
双目含泪,却已化作坚定。
她不再祈福。
只是在心中,轻声呼唤:
“夫君。”
“我信你。”
“如当年在书院初见。”
“我,信你。”
第二剑。
将至。
剑意已动!
苍穹再变,光芒隐敛,群山震鸣!
观台上,无数人屏息凝神,整个长亭,仿佛天门已开!
血未干。
战未止!
——陛下,请接这一剑!
剑台之上。
秦玉京缓步而立,衣袍微扬,长发如雪,双眼之中,寒光如电。
“此剑,裂海。”
他声音不高,却仿佛远古战鼓,穿透风雷,震入人心。
“第一剑,问天。”
“为志。”
“此剑,裂海。”
“为杀。”
语毕。
他出剑。
这一剑,没有一丝预兆。
没有酝酿。
没有势起。
却在瞬息之间——
轰然斩落!
“轰——!!!”
天地——再度塌陷!
若说“问天”是一剑裂空。
那“裂海”——便是万剑归一,斩山摧岳!
只见一抹惨白剑芒,猛地自秦玉京剑身暴起,化作一道横扫九霄的弧线!
剑光之中,卷动雷霆火海,风暴撕裂,卷起高空万丈云气!
那一剑,就像是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,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,裹挟着人间至强的剑气,从天斩落!
“嘶——!!!”
整座十里长亭,在剑芒掠过的瞬间,竟发出一声金铁碎响!
地面炸裂,地砖飞溅!
观台之外,百丈长街尽数崩碎!
湖面翻涌!
青山震颤!
飞禽走兽皆远遁,地脉震动,大地哀鸣!
这是——
剑斩天地!
这一剑,已不是人间之剑!
这一剑,是……真要杀人!
“挡不住的!!!”
“这根本不可能有人挡得住啊!!!”
“陛下千万退一步!!!”
百姓呼喊!
朝臣惊呼!
香山七子目裂声嘶!
卫青时猛冲数步,元无忌死死压住他肩膀怒吼:“你上去也没用!!”
“你拦不住这一剑!!!”
而那一剑,已然到了!
直斩——萧宁!
而此刻的萧宁,衣袍早已褴褛,浑身血痕交错。
但他未曾动!
他站在原地!
一动不动!
他的眼神,仍旧坚定如初。
双腿如钉,剑指前方!
他已无退路。
也不曾想过退。
他只是轻声吐息。
“来吧。”
“这一剑,我也接。”
“铿!!!”
萧宁抬剑!
全身最后的气机在这一刻被他彻底调动!
经脉之中,血气如火山喷涌!
骨骼噼啪炸响!
脚步轰然踏地!
“轰——!!!”
石板炸裂!
他强提剑锋!
以残躯逆剑意!
硬挡那一剑天斩!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!!!”
那是铁骨裂开的声音!
那是血肉崩碎的呐喊!
那是帝王——在用生命与信念,硬撼这世间第一剑!
“轰!!!!!!!”
两股剑意,再度交锋!
但这一剑,远比“问天”强悍数倍!
萧宁瞬间便被震得倒飞数丈,重重砸在剑台边缘!
石屑飞溅,剑台裂出深深一道豁口!
“咔!”
一道清脆至极的断裂声传出!
那是他手中长剑,剑身之上,裂痕浮现!
是——他的剑,挡不住这一剑!
但!
他却没有倒!
他撑着剑身,再度站起!
身躯在颤!
嘴角再度溢血!
胸口已然塌陷!
肩头血肉模糊,后背之上,剑气横斩开一道可怖伤痕!
可是!
他还活着!
还站着!
“他接住了……”
“他又接住了……”
“天啊……他……又接住了!!!——”
惊呼声震动整个长街!
百姓如潮!
朝臣落泪!
观台之上,许居正失声痛哭,霍纲转过身去,再不敢看。
长孙川抿紧嘴唇,死死握着帕子,指节泛白。
元无忌双手紧握,目光通红。
“这不是凡人之事……”
“可他……真的做到了!!!”
“夫君!!!”
卫清挽失声惊呼!
她几乎要冲出观台,被侍女强行拉住!
“陛下还活着!”
“夫君还站着!!!”
她泪如雨下,声音嘶哑!
高楼之巅。
千流静静站着,白发飘动,双拳紧握。
他仿佛终于看懂了,兄长真正的选择。
——不是为了赢。
而是为了不退。
剑台之上。
秦玉京沉默良久。
他望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帝王。
片刻。
轻声开口:
“你很强。”
“远比我想象中强。”
“你不是剑道高手。”
“但你有——世间最强的意志。”
“第二剑,你接住了。”
他收剑。
目光之中,已有敬意。
萧宁撑着剑,嘴角血水与汗水交织。
他仰头,望天。
胸膛剧烈起伏。
每一下呼吸,都像是刮刀一般刺痛五脏六腑。
他轻轻咳出一口血。
却依旧笑了。
“我说过。”
“我接。”
“哪怕天塌。”
“我,也接。”
他没有倒。
他的剑,也没有碎!
他的血,洒在剑台!
他的身,立于众生之前!